“哼!”毛秀春瞪着李仲森,毫不留情面地诘问道,“这么说我毛秀春还不知好歹了?这么说我应该给你跪下感恩戴德呗?那你今天亲自登门是来索要感谢的?”
“毛秀春!”李仲森低喝道,怎么说也是大学校长,李仲森可没有见过有谁胆子这么大,敢跟他这么说话。“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是你心里只有儿子孙平禹?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平尧是我的女儿?你是不是以为你能瞒天过海?”
毛秀春愣住了。她没想到李仲森不仅知道真相,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还要污蔑她!毛秀春抬起手就要打李仲森。李仲森准确预判了她的反应,在毛秀春高高举起手腕时,紧紧抓住了她。
“秀春,你想打我可以,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来是有紧急的情况找你......”
“李仲森,你给我松手!你有紧急的情况找我?你紧急你的,关我什么事?李仲森,这么多年了,你的傲慢自大自以为是真是一点没变!你知道事实又怎么样?你这辈子也别想平尧会认你!”
“秀春,市里下派了重要任务,我是不得已才来找你的。”
“我呸!市里下派了重要任务你就来找我?整个市的人死绝了吗?都往我家跑,你直接去找乔增德啊!乔增德现在不是你和市里的红人吗?你应该对他继续提携,让他发光发热红得发紫,让他和你平起平坐,做你的左膀右臂和接班人!”
“好,就算你对乔增德有意见,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总该对孙昱仁有感情吧?你忍心他顶着看不见的罪名长眠地下吗?我来找你,就是为了给孙昱仁洗脱罪名!”
毛秀春大惊。孙昱仁的处理决定是内部下达,没有多少人知道,她连一双儿女也没有告诉,李仲森竟然了如指掌。
李仲森见毛秀春不说话了,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当即语气和气下来:“秀春,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害你呢?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不能意气用事。”
毛秀春觉得自己的腿在发抖,她不能在自己家门口发疯,她不能在自己家门口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她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异样:“李校长,请你立刻离开。以后我这里都不会欢迎你。”
“好!”李仲森失去了耐心。伏晴雨交代的任务完不成,他光靠乔增德这颗棋撑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失去光环,关于乔增德的风言风语他也听说过,就连钟田中对乔增德都三缄其口了。李仲森拧了一下眉头,低沉着声音说:“秀春,我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人,尤其尊重女人,但既然你放不下个人恩怨,那我只好想别的办法了。”
李仲森停顿着,眼睛一眨不眨观察着毛秀春的脸色:“那我明天去出版......”
李仲森话还没有说完,毛秀春毫不犹豫抬起左手,“啪”,给了李仲森一个响亮的耳光。痛快!半辈子了,没有哪一刻比得过现在。
李仲森没想到毛秀春竟然没有害怕,他的眼镜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仰望着它曾经所在的鼻梁。李仲森心里已经恼羞成怒,除了他老丈人,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
但他像顺道弯一下腰一样,自然地捡起眼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检查一遍,重新戴上鼻梁,冷笑一声:“毛秀春,我李仲森你也算了解,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以为孩子是什么?天底下的孩子都是‘有奶便是娘’,没奶,哼,孩子也会嫌弃你的。你这么不想让乔增德晋升,不过是为了平尧,你怕乔增德变成陈世美,抛妻弃女,六亲不认。男人,看把什么当亲了。所谓无毒不丈夫,哪个光芒万丈的男人不是踩着刀光剑影过来的?你越怕什么,我就越来什么。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孙平尧解释,孙昱仁惯着你,我可不会。”
李仲森用舌尖舔舔唇角,没有血味儿,就是疼,但他还是吐一口唾沫在墙角,瞪一眼毛秀春,转身下了楼。
毛秀春站在门口,直到听不到楼道里的脚步声,她才颓然地蹲下,咬着嘴唇哑然哭泣。
张姐听到门口没有说话声音了,先扒着猫眼往窗外张望一番,然后轻轻开了门。她看到毛秀春蜷缩在门口哭,心里就揪成一团,马上把毛秀春扶进屋。
毛秀春一进门,忍不住大放悲声:“张姐,这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张姐把手放在围裙上,无措地看着毛秀春,满脸担忧和不解地问:“秀春啊,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啊?你俩吵架了?”
毛秀春不回答,她又气又委屈,眼泪和着鼻涕,已经泣不成声。
张姐不敢再问什么,只能倒杯水,放到毛秀春跟前,然后走过去拍拍她的后背。毛秀春靠在张姐的肩膀上,没有一分钟,张姐肩膀上的衣服就被眼泪浸透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毛秀春这样,就是孙昱仁死的时候,毛秀春也还是在心里端着不倒的架子。
张姐忍不住在心里想,孙家在外人看起来是多么好的家庭,家境富裕,儿女双全,可以说世上人羡慕的,孙家都有。但谁能知道,外表那么好的家庭是如此千疮百孔,像女儿看的小说,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虱子。虱子多了,也就成了老鼠洞。
孙平尧跟着乔增德回了条西屯,虽然她满心不情愿,但当她看到屯里人争相挤到乔丁钩家观赏屯里有史以来最大的“官”和“官太太”时,她的下巴还是不听使唤地比平常高扬了三十度。乔增金家的女儿、乔增财家的儿子,左右各一个扯着她新买的长裙子,她心里虽然厌恶,但还是一手搭一个脑袋,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
乔增德坐着拖拉机荣归故里,像放了道台。他眼睛在人群里逡巡着,鲁哥迅附体似的要找出闰大土,不然怎么启蒙呢?可他失望地发现,看客们只是像看猴一样,并没有哪个发小相好木讷地蠕动着饱经风霜的嘴叫他一声“老爷”。
乔增德准备好的一大堆启蒙话语,在他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时,全没有了用武之地。他看看孙平尧扬起的下巴,不禁在心里感慨,还是老妻由衷为他感到骄傲。除了老妻,那就是老子爹和老子娘。
乔丁钩领着乔家三弟兄,和乔家唯一的孙子乔宗望,捎着两长串大地红,浩浩荡荡地去了乔德茂的坟上。他划上一根火柴,点上一只乔增德带回来的瀛华烟卷,吧嗒一下抽红火星,郑重地递给乔增德,用极其悲伤与自豪地语气说:“二啊,给老祖宗磕头,给他们捎个喜讯。把炮放响,人财两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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