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虽说食不果腹,觉不觉眠,但她的手指恢复得很好,血痂原先时不时被血污染红的手指上,细小的创口已微不可见,血痂尽数脱落,只留下几条看上去像是勒痕的大裂缝,还在长出新皮,缓慢愈合。
柏涓涤小心翼翼转过身去,双膝微屈慢慢下蹲,尽管他已经尽可能放慢动作,可她受伤的那只脚接触软草地的一瞬间,脚踝处的剧痛还是让少女猛地一颤,不禁惨叫出声。
“抱歉,我没法托着你。”
那个凉爽的秋夜,他的双臂是如此有力,背后的少女睡熟在肩头,像乖巧的小猫一样安心舒服。
而如今,荷香味依旧,但那只沉稳有力的右臂,却不再重现。
说着,他竭尽全力扭动着右肩,强忍着剧痛试图唤醒那条沉眠的右臂,猛兽的嘶吼压抑在喉咙里,仿佛要把堵在胸口的所有憋屈喷吐出来。
“你不要这样!我没事的!”
柳梧璇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连忙拉住柏涓涤,她知道他是在因为自己那条不争气的右臂自怨自艾,那张痛苦到无比狰狞的脸让人难以接近,但此刻,除她之外,又有谁能来安抚这头痛苦的凶兽呢?
良久,他终于冷静下来,双眼恢复往日的冷清,只摸摸她的头,像初见那般一样,转身离去。
……
风和日丽的午后,少女独自一人站在高树林立的草地,面对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的亲人筹办葬礼,她有些失神于这世间。
拨开落叶,雨水浸泡后的土地潮气十足,带些微碧草的涩香,扑入满怀。
起初,她挖得很慢,似乎是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十分庄重的事,不得不面对无可奈何的离别。
她无法想象离开她以后的生活,即便已经身在其中,她仍旧无法想象。
没挖一会,她手上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血珠沿着那些丝丝缝缝渗出娇嫩的皮肤,混在草叶上未消的雨露里,格外扎眼。
另一只手加入进来,柏涓涤不知何时返回,悄无声息绕到她背后。柳梧璇这才发觉自己投入其中,竟对外界的风吹草动没有一丝察觉。
初晴就躺在柏涓涤方才坐着的那棵大树下,依旧保持着那个永恒定格的笑容,恬静而美好,微风拂动新叶,带着树枝簌簌地响。
两人没什么可用的工具,只能徒手挖掘墓坑,初晴不是秣陵地方人,当然不能按照当地的习俗下葬。
在金夏,过世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净身后,穿上素衣入土为安,有钱的大户人家,会找金夏城里手艺最好的工匠,打造连同棺椁在内的一系列冥品作为陪葬。
除了家人准备的物品,亲朋好友也可为逝者准备少量的冥品,作为纪念或是祝福,在下葬前一同装入棺椁内。
一般的,在正式下葬前,逝者家属及其亲朋会择一日相聚,带着逝者的信物去往福子庙进行贡拜,祈求福子神保佑逝者在天之灵。
信物可以是逝者生前常伴左右的一些小物件,也可以是逝者的遗身,不过抬着遗身漫山遍野乱逛有损街容,被不知哪朝的太守下令禁绝。
若是逝者没有可以携带的信物,则可以直接去往庙里,在守庙人的指示下请一盏魂灯回家,在下葬的前一夜,由众人护送点燃的魂灯再上山进庙,以完成这个祈福仪式。
……
没有棺椁,没有魂灯,她不知晓她来自何方,是否适用家乡的礼仪习俗,每当她问起她这个问题,她总是呆呆望着大海,说那是个很远的地方。她仿佛天降的神使,突然闯入她黯淡无光的生活,又匆匆拥抱她一程,说着爱你,笑着别离。
我的孤单黑暗曾由你驱散,而我今时今日我却无法为你执灯一盏。
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双手挖走这抔抔黄土,挖去心伤,埋下思念。
柳梧璇知道,身边除了同样用一只手挖着泥土的柏涓涤,什么也没有,镇魂铃的清脆响声和呢喃着的经文却真真实实萦绕在耳边。
“嗒嗒嗒嗒~嗒嗒~”
“……”
她便随着那经文轻声哼唱,节拍在心底默默数着,和方才答谢藏身之处的那副棺椁全然不同,卸下冗杂的庄严与凝重,就像是少女和自己的挚友到此一游,在微风的树下,在湿漉漉的青草地中,在温暖的阳光里。
柏涓涤不禁被这一幕深深吸引,置身于天地之中,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此刻一样自由。
“嗒嗒嗒~嗒嗒~”
“……”
他也跟着唱起来,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在此刻大有作为,他能清楚地记得柳梧璇哼唱过的每一个音调,并完美复现。
正如柳梧璇所言,一样的曲子,从他嗓子里唱出来,莫名多了些深沉和忧伤,而他却不自觉,依旧兴致勃勃地跟着唱。
没有铁锹在手,一人高低几尺深的墓坑并不好挖,好在这片土地被雨水浇灌得彻底,埋在深处的土壤也被浸湿,变得松松垮垮。
运气很好,虽然周围到处都是参天巨树,但他们始终没有碰到这些树的树根,按理来说,如此高度的巨树,没有百年难成,它们的根甚至可以层层裸露在外,深深扎进周围数十方的地里,虬结成团,很是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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