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香的痛斥像一把刀,扎进英富的心脏。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你知道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结了这个婚。”
英富羞愧地低下头,他的手伸过来,紧握住荔香的手,试图让自己的话变得可信。荔香的手仿佛失去血液,变得异常冰冷。荔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一切都是你自愿选择的,事到如今,你我扯平了,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要带走桃之。”
英富摇了摇头,语气颓然地说:
“我父母的态度你都看见了,现在真不是好时机。你再等我半年,最多半年,我一定会和她离婚的,我会带桃之去找你的。”
这些鬼话,英富自己都不敢坚信,半年又半年,一切朝着他无法把控的方向走着。荔香摇了摇头,苦笑个不停。
英富扑通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双膝跪在地面上,眼神流露真挚,言辞急迫地恳求道:
“你相信我。”
他已经魔怔了,他勾勒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相信的虚幻的未来。
荔香偏过脸,她的瞳孔复杂地交错重叠,像翻涌的巨浪,她看向与八仙桌正对的神龛,那里摆了一尊眉目慈祥的白瓷观音,观音面前摆放了一个香炉,周围落满香灰。英富的目光追随着荔香一起看向神龛的观音。
“我对着菩萨发誓,不会骗你。”
……
他们之间握手言和了,至于达成了什么样的协定没人知道。
第二天,荔香心灰意冷地走了,她一个人回岩北了。
王别英的丈夫告诉她:
“如果走到打官司这一步,赢的机会不大,法官判抚养权大多会偏袒本地人多一点。”
离开家的时候,嫂子谢令禾也和她说过:
“没有孩子,以后的路才会更好走。”
荔香狠了狠心,摘掉长在胸腔里的那根肋骨——她抛弃了桃之。
当英富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想通了,她为什么要拼命地争取抚养权呢。她也想过幸福轻松的日子,她也想迈着大步走在阳光大道上。
对不起,桃之,妈妈想过幸福的日子。
————
新婚第一晚,李双琴一个人躲在屋檐下嘤嘤地哭。头顶上悬挂的红灯笼映照在她的红色礼服上和那朵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头花上。
桃之蹲在她旁边,歪着头,好奇地看她哭。李双琴止住了哭泣,低声朝她吼道:
“你走开!”
桃之悻悻地站起身,走进屋内。
站在天井边的放牛妹用手指比在唇上嘘了嘘说:
“你爸爸打她啦!真可怜,新婚之夜还没过呢。”
放牛妹心里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儿子开窍了,这才对嘛,老婆娶回来,就是得收拾收拾才会老实。
英富匆忙地从屋外走进来,上了楼,进了摆布得红彤彤的婚房。这间婚房,还有他和荔香新婚之夜的记忆,时过境迁,此时,另一个女人正在里面等着他。
李双琴刚摘下她头上的红花,头顶上的电灯随着一阵风摇晃了一下。她幽幽地问道:
“你去找过她吗?”
英富没有正眼看她,整个人倒在床上,语气生硬地说:
“关你什么事!”
李双琴坐在嫁妆箱上小声地嚅嗫道:
“你和我结了婚的。”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过问一句又有什么错。英富冷哼了一声,把脸别到床靠墙那一面去,留下一个冷若冰霜的后背。李双琴没话找话地说:
“她要孩子就让她带走吧,你爸妈为什么非要留着桃之呢?”
她也有她的私心,她不想多出个继女。
英富突然怒火中烧,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冲过去甩出一巴掌,大叫道:
“那是我亲生的宝贝女儿,我娶你就是让你给我带孩子的!你要是不愿意那你就麻利的滚蛋!”
他脖子上的青筋突出,眼睛睁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荔香一出现,他的心又摇摆了,他后悔自己听了父母的话,他后悔没有果断一点去岩北找荔香。他让荔香再等他半年,他清楚的知道这是谎言,他分不清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哄自己,还是有不自觉地夹带了报复她的潜意识。也许,一切从今天开始,一笔勾销了。
桃之六岁了,这一年,爸爸再婚了,她有了后妈。她说话有了很大的进步,叽里呱啦,道理一长串。美国佬欣喜地抱起她,说:
“嘿,桃之不是哑嫲呢。”
放牛妹在大厅内的神龛前拱手,念念有词地说:
“都是菩萨灵感,先祖灵感,保佑了桃之。我问过菩萨,菩萨说她是我座下一棵花,我是一棵树,专门护着她的。”
他们觉得桃之会说话已经是万幸,耳朵背一点就背一点吧,不碍事的。
桃之睡觉时像一只粘人的猫,小小的脑袋拱了拱,钻进放牛妹宽厚的腋窝里,再翻过身,用双手紧紧抱住奶奶的胳膊。
放牛妹叹了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扯了床沿边的灯线,黑暗像洪水瞬间浸润了整个房间,桃之立刻把双腿也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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