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璃扒拉几下坐起身。
“你爹人缘好,朝廷、江湖都有他的知己,谁会打他?万一是被蚊子叮了,他自己挠出来的呢?”
雪意把樊璃的衣袍哗哗抖开。
樊璃听着声响,便张开双臂等着雪意给他穿衣。
雪意一口咬定道:“就是打的!”
雪意吸吸鼻子,用力把腰带缠上,勒得樊璃脸色一狞。
“你杀人啊!撒手,我自己栓。”
雪意给他拴好腰带,吸着鼻子说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爹!他脖子都淤血了,好青呢!”
樊璃松了松腰带,慢吞吞问:“哦,青是什么颜色呢?”
雪意听他问起颜色,立马就讪讪的闭上嘴了。
这人七岁上受伤又失忆,还没醒过来就被亲娘灌了毒药,把眼睛毒瞎了。
于是这满世界的青红皂白他还没来得及看,便一股脑撞进黑暗,与夜色为伍。
所以青是什么颜色,他的确不知道。
雪意小声道:“抱歉,我下次说话注意点。”
樊璃:“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再说起什么颜色,就罚你给我一根同色的手链子,不管是青铁的还是青布的,你给我拿来,我拴在手腕上带进梦里瞧瞧。”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要是听谁提到什么颜色,立马就会挥着铁杖破口大骂——他看不到这五光十色的人间,光色便是他的心病。
现在他突然变得好说话,大概是在想陆言脖子的事,这会儿分心了。
不然这祖宗发作起来六亲不认,指不定要说雪意故意膈应他。
然后又要割袍断义呢。
雪意顿了顿,纠正道:“铁是黑的,铜倒是青的——不过那颜色说起来应该是绿,铜绿。”
“……”樊璃仰脸,空洞的目光一下子怼雪意身上:“来劲了?不是正说你爹的伤么?你就把他忘了?”
雪意较真道:“我给你讲细节,铁是铁,铜是铜。”
樊璃掀起上唇:“你是不是觉得我瞎,故意挑刺?你走!绝交!”
两人拌嘴时三三一溜烟跳下床,向谢遇说道:“你先不要杀樊璃,宁觉寺的大猫参禅闭关了,你别急,我过一段时间再给你问问障因,反正你有一年呢。”
悬浮半空的青年把目光从樊璃身上移开,看向这圆头圆脑的小黑猫。
三三仰头说道:“我现在得去保护我爹了,今晚明晚都不过来。雪意笨笨的,连爹都看不好,不能指望他了。”
它边走边说。
樊璃耳尖,问道:“这猫呜呜什么呢?”
雪意看小猫踩着猫步出了门,道:“嫌我们吵吧?”
“我就说它成精了,你们死活不信。”樊璃垮着脸道,“我的早饭呢?”
*
三三一跃跳上高墙,踩着一道道瓦垄向东院走去。
陆言白天在这边当值。
他长得好,是个风度翩翩的人精,侯爷便把他提拔到身边,帮着管理侯府与京中权贵的人情往来。
侯爷去世后,樊静伦接管侯府,仍旧把他留在身边当管事。
管事,这个身份在侯府算是个二头头了。
所以,真有人敢欺负二头头陆言,在他脖子上留下淤青?
三三气鼓鼓的来到东院,问樊静伦养的狸花猫:“有人欺负我爹了?”
小狸花懒洋洋掀起眼皮:“你不是霸占樊璃了么,怎么有空过来?”
三三抬起爪子在狸花猫头上拍了一下:“问你话,是不是有人欺负我爹?”
小狸花吃痛,没好气的弹起来,把三三摁在肚皮下。
两只身量相等的小猫较着劲打了一架。
最后三三一爪子踩狸花猫头上:“你又输了。”
狸花猫爬起来梳梳毛:“下次就会赢了——你爹不是好好的么,突然操心什么呢?”
三三向院子里张望,看到陆言出来,它便冲对方轻唤一声。
然后向狸花猫说道:“雪意说我爹脖子上有伤。”
狸花猫也探头望下去。
陆言穿着高领中衣遮住脖子,身姿挺拔的站在院子里,抬头向三三招了招手。
三三说道:“我爹叫我呢,走了。”
狸花猫看着小黑猫抱着柱子滑下地,一纵身跳到陆言怀里被对方搂着顺了一把毛,有点羡慕。
它家铲屎的奴才可比陆言差远了,长得人模狗样,却只光顾着喂鱼、砸鱼。
“我去找樊璃了。”小狸花在屋顶说着,就要朝西院去。
三三:“樊璃身边有个讨债破障的化厉英灵,叫谢遇,你小心他,别让他伤了樊璃,最好哄哄他。”
“怎么哄?”
“跟他说宁觉寺有只特别厉害的猫,会看障因,但最近闭关了。”
狸花猫:“……宁觉寺不是只有狗么?”
三三:“你就这样说吧。”
小狸花挥挥爪子:“知道了。”
它爬上爬下,一路来到西脚院。
樊璃吃过早饭,雪意一走,他就一个人坐在门口摸太阳。
少年举着苍白削瘦的手,五指伸进暖融融的光照中,一点点向前移动。
直到把整只手放在虚白的阳光下,他才反手向上,翻出手心,张开五指,收拢。
阳光落在他手上,于是他在满世界黑暗中触碰了一束秋光。
听到肉垫踩地的轻细声响,樊璃便偏了偏头,问道:“哪家小猫来了?”
小狸花轻唤一声,在樊璃脚边打了个滚。
樊璃认得它的声音。
听它在地上翻滚,就嫌弃道:“樊小狗的小脏猫。”
小猫在他腿边蹭了蹭,抬起前爪作势要跳到他怀里,被他捏住后颈皮止住。
“自己在地上躺好,我这衣裳是雪意才洗干净的,弄脏了他又要吵吵。”
“他这人十分絮叨,一来就说个不停,成天有操不完的心,跟他待一会儿耳朵就要起茧子。”
“这下他终于走了,我还没清静多久,你又来了,烦不烦呐?”
少年一个人自说自话。
说着说着便止住了。
这西脚院约等于皇城里的冷宫,是个打发弃子的流放之地。
平常不仅侯府的下人,就是鸟雀都不怎么肯来这里打转。
雪意要给爹跑腿,忙时就不过来了,要是闲的话,早中晚就各来一次。
雪意来了,絮叨片刻也就走了。
雪意一走,这西脚院又只剩樊璃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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