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深,汴梁城里一片沉寂。
榕树巷口的李家亮着一盏孤灯。
宋时雨自从重生以来,多了个上辈子本来没有的毛病,入睡时若是灭了灯火,便会会噩梦频发,若是无人叫她,她根本无法从噩梦中挣扎出来。
可即便是点了灯,她也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前世的经历如同汹涌的潮水,原本当年并不清晰的细节,和后来都早已模糊的琐碎事情,在梦中都变得格外清晰。
那一件件鲜血淋漓的旧事,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庞,倏忽而来,又交替而去。
夏日的夜里也炎热难熬,关着窗户睡觉,屋里难免又闷又热,只能一整夜都开着窗。
忽而一阵夜风吹进了屋里,屋里的烛火晃了晃,倏然熄灭了。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无尽至暗之中。
宋时雨的眉头在一瞬间紧紧蹙了起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衣襟。
“走水了!走水了!宣平侯府走水了!”
分明是寂然无声的深夜里,可宋时雨的梦中烈焰滔天,人声鼎沸。
离着景和门最近的铺兵大声疾呼,抱着水桶、洒子、麻搭、梯子,发疯一样跑到宣平侯府外。
滚滚浓烟遮天蔽月。
灼热明亮的火苗烧红了半边天际。
宣平侯府在烈焰的包裹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四个时辰。
刚刚封侯五年,刚刚煊赫了五年的宣平侯府化为一片残垣断壁。
侯府里一百六十四口人全部葬身火海,无一人幸免于难。
包括刚刚回京三日的宣平侯李叙璋,和早已在家庙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大夫人宋氏。
英帝赵宗书痛失良将,悲痛难忍,辍朝一日,寄托哀思。
宋时雨在火海中苦苦挣扎,睡梦中都能感到烈焰焚身带来的剧痛。
她惨叫了一声,眼前的景象陡然一转,变成了一副她全然陌生的模样。
噩梦中,春和景明,绿树浓荫,深宅府邸里处处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煊赫的富丽堂皇。
“浸猪笼,必须要浸猪笼,为了咱们李家的名声,也得浸猪笼!”
“名声?今日赴宴夫人太太小姐们,谁没看到他李叙璋跟他的寡嫂躺一块了,咱们李家,还有什么名声!”
“那你们说怎么办!”
“要我说,浸猪笼是浸猪笼,这宣平侯的爵位,总不能落到李叙璋那个忤逆不孝,寡廉鲜耻的人身上吧!”
“不能给李叙璋,就能给你们二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二房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想夺爵,也得问问我们三房答不答应!”
“就是,李叙璋再无耻,人家是长房嫡子,你们二房只是庶子,三房和我们四房可都是嫡出,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们吧!”
......
宋时雨沉溺在噩梦之中挣扎,脑门上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子,神情狰狞而痛苦,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睡梦中的她,嘴被死死的堵着,手脚都牢牢捆着,瞪大了双眼,满心震惊。
她清楚的记得她死了,死在了平治四年的冬天,还是李叙璋给她收的尸,所以一路残魂才跟着李叙璋回了京。
她更清楚的记得,李叙璋带着她的尸身回了京,刚刚三天,李叙璋就中毒而亡,整个宣平侯府也葬身火海了。
她的残魂也被烈焰焚烧,烟消云散了。
谁知道她竟然重生了,重生成了李叙璋早年守寡的长嫂,宣平侯府的大夫人宋氏。
上辈子她跟李叙璋都是赵宗书手里的那把刀,她在暗,李叙璋在明,替赵宗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谁知道造化弄人,这辈子她竟然成了李叙璋的寡嫂。
而自己重生过来的时间也太倒霉了点儿,正好赶在被人围观捉奸之后。
一个和自己的寡嫂有染的侯府世子,早就没有了前程和名声。
但她不相信,打死她也不相信李叙璋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认识的李叙璋是个疯批美男,疯则疯已,但很有廉耻心!
风流而不下流,胡作而不下作。
隔壁的这一群人,毫不掩饰对侯爵之位的觊觎之心,人心贪婪,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她记得上辈子,李叙璋的寡嫂,宣平侯府的大夫人宋氏,是在家庙中带发修行了,并没有被浸猪笼。
怎么轮到她重生过来,就变成了非死不可了!
该死的老天爷,让她死了一回重生就好好重生得了,干嘛还要再活活淹死怎么惨!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行!宋氏好歹是给大郎守了十年寡的,不能活活淹死,显得咱们太没良心了些!”
“哼,大郎,大郎要是知道宋氏干的那些事儿,指不定要从坟里爬出来,亲手掐死她。”
这话一出,没有人再说话了。
“二叔二婶不就是想要这爵位吗?好,我可以不袭爵,还可以离开宣平侯府,但是她不能死,让她去家庙带发修行。”
宋时雨骤然瞪大了双眼。
李叙璋,是李叙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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