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拳到半途,又被一条胳膊圈住。
这次不是田蚡,却是田府门客籍福。
籍福是个脾气随和、待人厚道的人,他曾经也是窦婴的门客。但是魏其侯当上丞相势焰冲天时,这籍福没有阿谀逢迎,也没有溜须拍马,反而是指出了窦婴性格中疾恶如仇太直接的缺点,将容易招致诋毁报复,窦婴不以为然,没有听进耳朵去,所以也不太喜欢他。
籍福后来没办法,也到田家去混饭吃。田蚡想占窦家的一块地,就派籍福到窦家,结果被在场的灌夫当做“势利小人”臭骂一通,事情没成。不过他并没有像一般的家奴下属那样,受了委屈就回去向主子添油加醋,挑拨领导以报私仇,而是好言劝说武安侯,说“魏其侯年纪大,忍耐一些时日,唾手可得的事没必要动干戈,甚至多费唇舌。”这样从中调和,最终使那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时籍福一只手缠住王温舒的胳膊,宽大的汉服袖子掩饰着,就像两人手拉手。“有得商量,万事有得商量嘛!“籍福另一只手虚挡他胸前,非常诚恳地劝告说:”戒嗔戒怒,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啊!”
灌夫回头看王温舒想偷袭自己,现在他手臂已然受制,哪肯放过机会,一拳就往王温舒鼻子打去。籍福一看情况不对,另一条胳膊贴着灌夫打来的胳膊内侧上穿,再反压,也圈住灌夫手臂。
籍福暗暗使劲按灌夫的脖子,意思是说屋檐之下,低低头吧,低低头不就过去了吗!低声对灌夫:“丈夫能屈伸,对风撒尿泚一身,何苦来着?”
谁知道灌夫这个脖子硬,还把籍福一番好意全当驴肝肺,你是越按他越硬往上挺,死活不低头。灌夫奋力一挣,不能挣脱,大声斥责籍福:“你不用跟我装做老好人。”
两人被控,此时王温舒也恼羞成怒,两人齐声喝道:“你个老东西,到底帮哪边?”两人空出的另一只手捏紧拳头,同时往籍福胸腹口鼻招呼过去。
籍福知道和解已经不成了,只好双臂一振将两人弹开,借着反冲之力后跃狼狈躲开两个大拳头,场边正盯着蒲桃酒的东方朔一侧身子顶一下他,帮老头稳住了卸劲不及摇摇欲坠的身形。
籍福暗叹一口气:“哎呦呦。老骨头快被拆散啦。不行啦,不行啦!”也不知是说自己不行了,还是局面不行了,或是世风日下,一个个都莽得不行了。
东方朔好整以暇,安慰籍福道:“各有各缘法,我们还是边上那凉快去凉快。”顺手把手里的蒲萄酒喂进籍福口中。
籍福咽半口酒,缓了口气:“诶,挺不住了挺不住了,戾气大涨呀,再追加连我也要套牢了。”老头还是不太想放弃,人群里寻找窦婴,料想灌夫与窦婴要好,可能会听他的,思量怎样让他劝灌夫退让那么一步,却一时看不到。
东方朔却是一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的德行:“愚蠢的人类啊,总喜欢互相伤害!”看籍福大摇其头叹气,就夹一筷菜堵住老头的嘴,“你说看看两只蚂蚁打架,也无伤大雅嘛!”
其实窦婴一直在注意着形势,他感觉到一张巨大的网压迫着,却又看不清危险在哪里。见灌夫露出本相,那网仿佛在一步步勒紧。待到灌夫出手,心里暗叫“要糟”,幸得籍福用缠丝手法控制住两人,事态不至于恶化,思量事情应当还有回旋余地。
窦婴知道灌夫为什么闹酒,是为了给自己争面子。他直觉不能再让灌夫说了,虽然自己不是怕田家的人,隐约觉得很有点不对。
现在场面尴尬,自己不能不出来救场!窦婴起身说道:“田贤弟,你丞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一个醉了酒胡言乱语的人计较。今天来的不都是朋友吗?这里几十位王侯将相,几百位宗室幕僚,一听到你大喜,满腔诚意的向你祝贺,有些还千里迢迢的从侯国赶来,总算够交情了吧?难道为了一个村野莽夫,坏了大家兴致。大家曾同朝为官的恩谊,这里百位同仁的交情,一并加将起来,还及不上仲孺一人?”
田蚡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老窦,你我都是读书人,当知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你这番良言相劝,田某甚是感激。姓灌的骂我怎样笑怎样,我也没太当一回事。”这些宾客对田蚡为人虽不以为然,这场面话说的也禁不住暗自赞叹。
窦婴听田蚡口气和缓,甚至意外,但也无暇多考量,他想拉上灌夫就走,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是灌夫这个时候已经走不了了,因为田蚡又说了第二句话:“但今天这个婚宴是王太后的诏书特许办理的,是燕王公主的婚姻,他撒酒疯就是不给太后面子,是对太后的大不敬,这个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个是把事儿上纲上线,唱高调可论罪定罪的了。众人料想田蚡说了这话,一场风波已难避免。自己夹在中间,决不能置身事外,再说自己既来田府赴会,自是受人恩惠,或有求于人,想要袖手旁观,又哪里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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