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个热水澡后出来，我坐在木板床上，却只觉得好像蹲在地上一样。
许久不用这个视角看对面的公主床，只觉得那张床一如既往还是那么高，那么漂亮，连床单上的花纹都是崭新的。
在低头看看自己床上的花纹，已经洗到有些褪色发黄。
我一头埋进去，只闻到太阳暴晒过后留下的味道。
一家子人不必多言，井然有序的挨个洗完了澡，这时候已经彻底入夜。
我躺在床上和阿妩聊着天，沈盛夏和沈四季都默契的留在客厅里看电视，谁也没有进来。
正聊得兴起时，爸爸来敲门。
“难得回来，去看看你奶奶尽尽孝心，别老窝在床上屁股都不挪一下。”
“哦，我这就去。”
我没好气的爬起来，被窝外头冷得出奇，非得全副武装才能开房门。
他们一家四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除了爸爸，其他人甚至都没再多看我一眼。
“你奶奶老是念叨你，这都回来了你也不知道去看看她，做小辈的要懂规矩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窝屋里搞什么国家机密呢，真是......”
我几乎是下意识怯懦的垂下头，但心里的不服气迅速又将我脑袋提溜了起来。
看着他那双微微眯着，充斥着不满的眼睛，我大声的说道，“我是请假回来的，忙点工作上的事而已！”
“挣那点钱能给你忙死！”
他下意识就提高了音量怼了回来，随即嗤笑一声，极尽嘲讽和不屑。
“你赚钱之前要先学做人知道吗？像你这种出去社会，被人打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打你！”
“人家好端端打我干什么啊？”我怒气上涌，心跳也不觉加速。
“你看你看！”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我，随后端着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继续说道。
“你连你的亲奶奶都不关心，人情往来这些你能懂吗？咱们老祖宗都说了，百善孝为先，做人一定要有良心，要孝顺长辈。做事先做人，不然你出了社会谁都讨厌你，你就什么事都办不成，那你还能赚几个钱？”
我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语凝噎。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可从他这张嘴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恶心呢？！
他见我无话可说，立马满意的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我也不想在和他争论下去了，因为没有结果。
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听见身后传来他带着轻笑声的一句话。
“要不你只能赚那点死工资呢，养活自己都够呛，家里的事一点也指望不上你。”
一瞬间，我的脑子仿佛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
“对对对，就你厉害，你那么牛，连小卖部都快关门大吉了吧？”
上一次回来我就发现小卖部的情况并不好，但到底那是沈家唯一的生计，一家子人全靠那么一间小卖部过日子。
虽然心里觉得畅快，觉得是沈家的报应，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揭开沈家最后的遮羞布。
都是他逼我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爸爸一步一步走向我，目光灼灼。
我也紧张的转头看他，心里却忍不住打起鼓来。
他要是敢对我动手，我一定会在跑一次，这一次他们永远都别想在找到我！
可他却只是走到我面前，镇定自若的掏出了他的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然后递到我的面前。
我愣怔的看着照片，却只觉得仿佛天都塌了。
那老旧的铺面已经焕然一新，大大的落地窗和透亮的推拉门，招牌上是“xx便利店”。
要不是小卖部旁边的文具店，以及店门口那棵熟悉的行道树，我都不一定能认出那是沈家几年前那又旧又烂的小门面。
“你怎么知道咱们家小卖部现在是品牌加盟的连锁店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里神采奕奕，嘴角是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意。
我木讷的看着，眼睛却瞪得很大。
“什么时候的事情？”
妈妈在沙发上没好气的说道，“就是你奶奶生病住院之前呗，家里那点存款全交加盟费了，就她会挑时间生病！”
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不是小卖部经营不善付不起医药费，是他们为了加盟品牌花光了积蓄，所以才会想到我这个离家在外打工生活的女儿。
他们不是过的不如意，只是正好到了困难的时候，想起来让我帮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
即便代价是让我穷到吃不上饭，去到处借钱都好！
我清楚感知到脸部肌肉的疯狂抽动，如果不是自己强行压制，恐怕五官早已彻底扭曲，变成了要吃人肉的魔鬼。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奶奶现在的房间，只知道浑身血液似乎都集中在了头上。
头脑发热，脸颊发烫，但脖子以下却被冬日的寒气逼到完全麻木，彻底没有了知觉。
屋里牵了电线，在奶奶的床头挂着一颗昏暗的黄色灯泡。
昏暗的光线之中，我只能看清她的上半身，以及她那张布满皱纹苍老如破旧抹布一样的脸。
床前放着一张塑料高脚凳，我轻手轻脚的走近她，轻轻拉开了高脚凳坐下，瞬间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刺鼻的老人味。
她却突然缓缓睁开了那双被挤在皱纹中不起眼的眼睛。
“深秋啊......”
几乎只剩下了气声。
我嘴一瘪，眼底瞬间涌起了水汽。
明明上一次来见她，她的精神还那么好，除了不能下床自己上厕所以外，她还能坐在床上跟我说说话。
但转而想到妈妈对她的态度，似乎又瞬间明白过来。
得不到尽心的照顾，她年迈垂危的生命就像握在掌心的一捧细沙，不需要费多少心思，便可以不知不觉中从指缝中悄悄溜走。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问她，问她有没有一刻很后悔？
后悔我妈嫁进沈家的时候没有好好待她，以至于自己卧床不起的时候连张嘴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这世上哪里真的会有后悔药呢？
我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出口，只是强忍着眼泪轻轻的应了一声。
“是我啊，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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