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窈正色起身，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奴才，明白！”
邓贵妃似乎很累了，疲惫地再次闭上眼，说道：“你走吧，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他一起过来……他若不想过来，你就告诉他，阿畅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怀里！”
“奴才，领命。”
曲窈缓缓后退，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邓贵妃脸上泛起一丝娇俏少女才有的羞涩笑容，她还记得当时她第一次见祯王赵昌允，是在京城柳岸，温润公子，如花少女……青梅竹马，一见倾心……
原来这戏文话本里最电光火石的一见，就是我那天看见你啊……
邓贵妃教给她的办法，的确很有效果。
凡是迟到的，违抗命令的，知错不改的，知法犯法的……鞭打，降职，撤职，罚俸禄……一个巴掌一个巴掌挨个扇过去，还将受罚人员的罪名一个一个记下来贴到大门口，以儆效尤。
半个月的惩治下来，整个乾清宫都井井有条了许多。
只是……
赵昌允那边，一直都没给曲窈回过话，自从曲窈把信送去之后。
邓贵妃都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中间赵昌琨曾经去看过她，但是没有什么用，邓贵妃依旧冷着一张脸，见到他一句话都不说，赵昌琨以为她是在怪自己，名人送去了最好的云被和暖炉，可是也没能换来她一个眼神。
曲窈怕她撑不住，停止了原来加进药汤里的毒药，偶尔还过去给她扎针，给她续命……时间长了，曲窈觉得赵昌允好残忍，觉得她也好残忍。
后来，京城下雪了。
是场扯棉飞絮般的大雪，只是一晚上，宫里御花园的整个湖面就都冻上了。
赵昌琨很开心，命人将自己的弟弟接进来，两个人坐在湖心亭煮酒看雪。
曲窈听到消息，放下自己手里的文件急急忙忙地跑过去，这是将近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看到阿允。
阿允似乎清减了许多，远远看去皮肤白的有些透明，像雪花一样，不，比雪花还要透明。
曲窈跑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喝到正酣。
赵昌琨有些微醺，拥着暖炉问她：“曲总管来，所为何事啊？”
曲窈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方才奴才路过练武场，看见了甄将军，说是请祯王殿下过去，两人有事要说。”
“何事？”赵昌琨笑起来，“甄爱卿怎么来练武场了，朕可得去看看……”说着便要站起来。
曲窈赶忙走上去将他摁在座位上，说到：“皇上喝多了，这雪下的实在是大，您还是早日回去歇着好……兴许甄将军只是想和祯王殿下比试一下武艺，不如等以后天气好了，再看也不迟。”说着不顾赵昌琨再说什么，看了赵昌允一眼匆匆地边走。
赵昌允以为她是想和自己一起赏雪，于是圆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窈窈，窈窈……”赵昌允一见到无人，便牵住她的手往自己狐裘里带，“窈窈可愿意见我了……”
“我给你的信你为何不回？”曲窈甩开他的手，一上来局兴师问罪。
赵昌允有些不明白，问道：“什么信？”
“罢了，你快和我去，再晚就来不及了。”说罢也不管其他的了，拉着他就往昭和宫跑。
赵昌允一边跟着一边问：“什么来不及了？不是说甄将军，你把我往昭和宫去带是什么意思……”
“她快活不行了！”曲窈蹬了他一眼，都这时候来还装无辜，真是渣透了！
赵昌允大惊失色：“什么？”说罢拉着她大步流星往宫里跑去，曲窈险些跟不上。
没有多余的阻拦，没有多余的动作，赵昌允一把推开房屋的门，径直往屋里床上躺着的人儿走去。
邓贵妃已经仿佛一盏快要燃尽的灯了，奄奄一息，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里像是燃气一团火：“昌允……”
赵无忧站在一旁，原本想发作，可是一看自己母亲这样，满腔怒火都变成了眼睛里打转的眼泪。
曲窈上前，将赵无忧拉到自己身后，死死攥着她的手：“无忧，你要坚强，你要坚强……”
“对不起，阿畅，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赵昌允很显然没有想到原来邓贵妃的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她现在，苍白，无力，枯瘦，憔悴……虽然五官还是那样的美，但是已经像一朵枯萎的花，似乎寒风一吹嘛，就要凋零了。
“我好想你。”邓贵妃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心里暖暖的，眼眶也红红的，“昌允，我知道，我知道我要不行了……你看，外面，下雪了……”
“嗯，嗯……”赵昌允答应着，抬手将她揽进怀里。
邓贵妃靠着他肩头，抬起鼻尖蹭了蹭他冰凉的脖子，声若游丝，笑道：“昌允，你抱我，出去看雪，好嘛？”
“外面冷，我怕……”话还没说完，邓贵妃就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哥哥在，不冷……”
哥哥在，不冷。
邓畅和赵昌允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在十四岁初雪的夜晚。那天也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十六岁的赵昌允偷偷翻墙，说要带她出去划船。邓畅便甩了嬷嬷侍女，两人披着同一件狐裘，翻墙租船，做了许多闺阁女子不敢做的事。
两个少男少女，笑得像不谙世事的精灵。
赵昌允搂着小小的她，问道：“阿畅，冷吗？”
阿畅满面通红，说道：“哥哥在，不冷。”
宫里下了鹅毛大雪，祯王赵昌允将瘦小憔悴的女子抱在怀里，坐在宫苑树下，抬手替她接住雪花，送过去，问道：“阿畅，冷吗？”
他的阿畅，没有回答。
这次没有回答。
永昌二十一年，贵妃薨。
永昌帝追封贵妃邓氏为皇贵妃，赐葬皇陵。
那一年，赵昌允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宅子，作为公主府。
大公主赵无忧，年十五，正式离开了这座住了十五年的皇宫。
至于随侍丫鬟灵芝，本想在皇陵替娘娘守墓，但最后也被曲窈分到了公主府，伺候曲窈的起居。
只是这个时候，她不是宫女灵芝了，而是灵芝嬷嬷。
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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