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继国老爷看着外头院子里白色的日光,他意识到:
就是今天了。
于是他唤来服侍的人给自己擦洗更衣,在今天的药水端上来的时候则毫不在意地拒绝了。
“您往常都是这个时间喝药的……”被拒绝的侍从手足无措。
继国老爷精神不错,对着侍从,从喉咙里憋出一段嘈杂的反抗来:“没必要!拿走!”
“那您今晚又该睡不好了……”
继国老爷对着镜子整理自己干枯稀疏的头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有以后了……好不容易清醒一天,就这么着吧……”
侍从端着药碗,依旧不知所措。
如此对峙下去不过浪费时间,继国老爷想了想,就下达指令:“让缘一和岩胜来见我。”
“是……可是,缘一少爷陪公主殿下去了前田利城,现在不在府中。”
“哼……”继国老爷乍一听这话还有些不满,可一思量,就觉得这样刚刚好,分明是命运的绝妙安排,“好吧!把岩胜喊过来。”
他顿了一下,补上一句:“就说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长子在一刻钟后来到他面前。
继国岩胜刚走进院子的时候,以为自己看错了。
继国老爷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穿得整齐臃肿,稀疏的头发在脑后规整的束好,他凹陷的眼窝之中,一双凶恶的眼睛晶晶有神,以至于干枯的面庞都焕发出奇异的生机来。
“岩胜大人……老爷今天起来,看着精神大好,这……他喊您去见他一面!说是最后一次了……”
前来寻他的侍从如此形容久未见面的父亲,来的时候岩胜心中也算做好预估,如今看到父亲板正地坐在回廊上赏雪,一边是寒风扑面刺骨,一边摆着炭火熊熊炙人——因为这样做的是父亲,所以也不算奇怪。
看到长子走过来,继国老爷板着脸对他挥手:“岩胜,坐到我身边来。”
继国岩胜没有行礼,甚至并没在意父亲的呼喊,而是兀自吩咐身后的侍从去找来阻挡的屏风,再找来厚厚的软垫与被褥,准备好热炭,院里的炭火不能断。
原本不安的侍从们因为有序的指令,就安稳地行动起来。
继国老爷看到长子吩咐完这一通,才来到自己身边施施然坐下。
他老大不乐意地开始阴阳怪气:“怎么?现在做起我的主了?”
他的长子睫毛抬起,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死了?”
继国老爷一窒。
从冬日里的那一场见面起,他被向来柔顺的长子气到吐血,这之后,他明显感觉到,岩胜对他再也没有尊敬了。
无论是对【继国家主】这一身份,还是对【父亲】这一身份,都再无尊重。
一开始,在无眠的夜晚,继国老爷艰难的辗转之间,还会感到纳闷。
——做什么生这样大的气?
——对他口出不敬,他都尚未责罚,这孩子怎么还一去不回了?
——都到这地步,还和孩子闹翻,朱乃要是知道,又该对他生气了……
继国老爷就在漆黑的深夜之中,翻来覆去地思索着这些问题,越想越是清醒,越想越是觉得这世界的无聊。
在独自一人的时间里,他想清楚了事情的来去,这之后,对岩胜当时的大逆不道倒是没有多少不满。
哎……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大概就是他轻蔑地评价了缘一的存在,作为报复,岩胜就鄙薄起朱乃对他的感情来。
真是幼稚的报复,像是没长大的孩童一样。
继国家主对自家不成熟的长子感到发自内心的鄙夷。
虽然他当时的确被这样幼稚的报复气到吐血,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狼王老去就会有这样的发展了,会被壮年的公狼咬着后脖颈驱逐出去,伤痕累累、孤独离开。
重要的是,继国老爷自忖,虽说晚年有些不愉快,却并不妨碍他这一生光辉闪耀。
他已经为自己的家族争取来最好的局面,以后继国传承的祖祖辈辈,说起家族从何而兴,不都要来祭拜他的名字?
想想都让人身心畅快。
所以他今日起来,终于厌烦自己那个火热憋闷的房间,非要来到四面通风的回廊之上,吸进的冷空气冰凉刺骨,穿透破烂不堪的肺腑——可他却觉得非常畅快!
以至于,当身边的侍从们违背他的意愿,搬来遮挡的屏风,摆满燃烧的炭盆——他也懒得将有限的生命用在无意义的愤怒上。
他甚至对着身边唯一的儿子和颜悦色起来:“没错,我要死了。以后继国就由你和缘一互相扶持走下去了。”
岩胜给这冻得打哆嗦还逞强的家伙围上厚厚的被褥,听到他说话间牙齿碰撞的“咯咯”声,艰难忍住出言不逊的冲动。
等父子二人在院里坐好,迎风的一面用屏风挡得严实,又烤上热乎乎的炭火,手上捧着刚端上来的热茶——继国岩胜终于能做到和父亲心平气和地说话。
岩胜:“有什么遗言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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