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冷宫中，林徵和江宁隔着冷宫大门相对而立。
自从穆景昭向外叮嘱了要对江宁严加保护之后，冷宫宫墙之外，日常都守着以林徵为守的禁卫军。
林徵立在门外，身边驻守的禁军皆是被江宁铿锵有力的声音引得侧门。
两人微微的侧身引起了林徵的注意，他压低声音，凑到江宁耳边低声开口。
“娘娘，此事不宜声张。”
江宁一怔，随即心领神会的领着林徵进入院内。
两人在一片菜地边站定，这是江宁前段时间刚种的包菜，包菜里层的叶片微微卷曲，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包包，再过几日就能完全成熟。
林徵望着自己脚边鲜嫩欲滴的包菜，目光缓缓包菜地移开，投向冷宫的各个角落。
他脸上脸上露出了几分丝毫不加掩饰的敬佩和赞扬。
最终，他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江宁脸上，“娘娘，臣今日来，是向您道歉的。”
江宁并没有在乎林徵把自己的质问丢在一旁的事情。
很快，她的表情恢复如常，脸上的笑容淡漠而疏离。
“统领大人，所说的，是前日夜里对本宫兵刃相向一事？”
林徵不置可否，他重新把手上的金锭子递到江宁面前。
“臣以上犯下，是大罪，还请娘娘宽恕臣。”
她倒也没有固执，只是把林徵手上的金锭子接过，揣进怀里。
江宁向来能屈能伸，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是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本宫理解，统领大人是皇上的人，为皇上办事，保护皇上是统领大人的责任，您提防本宫，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一句话，非但没有让林徵释然，反倒是让他从其中品出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突出四个字，“当年之事。”这句话像是耗尽了林徵所有的力气一般的，他停顿许久，“跟皇上无关。”
江宁垂眸一笑，她目光所在方向的，一只翠绿的青虫正努力挣扎着顺着中心那拳头大笑的嫩叶往上爬。
她用力朝着叶片踢了一脚，整颗包菜猛地一晃，青虫随即滚落，跌落一滴水珠里。
“你说这青虫，若是溺死在水珠那是谁的过错呢？”
林徵一怔，他垂眸看着那青虫在水滴里挣扎了一番，又重新固执的起身，朝着包菜顶部爬去。
“是本宫的错吗？但本宫也不知它会溺水而死，本宫只是一个帮凶。”
那小青虫慢慢爬到了包菜顶端，支起前身，面向江宁，似在斥责她的所作所为。
“但，就算那不是本宫所做，本宫也依旧脱不了责任。”
她仰头，望向林徵，目光清澈而坚毅，“因为，这一切，都是本宫踢下的那一脚开始的，难道不是吗？”
林徵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深意，抿了抿唇，也没有辩驳。
“臣从未想过让娘娘宽容大度，就此原谅这过往的一切痛苦。”林徵望着那包菜顶端张牙舞爪的虫子，暗自叹息。
好似是那么愚蠢又无力，但是它还是，竭尽全力的爬到了最接近仇人的位置，让她看到了自己报仇的决心。
“只是前几日那下毒一事实在是蹊跷，我担心娘娘会因此背了黑锅。这宫中之事，原本娘娘您所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她哑然失笑。
“所以你费尽周折的盯着本宫拿老鼠药，又看着本宫亲手将它加进皇上的鸡汤里，最后自己喝下去。这一切，只是因为你想要保护本宫的安危？”
“是臣失职。”林徵声音很低。
江宁已经没有了耐心继续跟林徵沟通下去，她转身就要进入屋里，“你们这些大人物。总是那么高高在上，明明手上沾满了鲜血，却又偏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都是为了对方着想的样子。”
林徵两步上前，挡在江宁面前，情绪颇为激动的模样。
“臣并未说臣和皇上全无责任，若臣早到一步，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皇上不下达那样的决策，或许一切也不会发生。”
“我们身负罪过，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为您的遭遇负责，但是娘娘，您不觉得，更应该为此付出代价的，是那些手拿屠刀之人吗？”
江宁被他突如其来激动的情绪惊得一怔。
她虽也并没有想要把一切责任全都推卸到林徵身上的意思，但心中却总是怀疑，他会不会就是屠杀自己全家满门的罪魁祸首。
在今日之前，林徵在她心中，只是一个浅淡的，模糊的影子。
他是开启一个记忆的开关，他是自己仇恨里一个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但如今，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站在江宁面前，展现出了他被误解的悲伤和无奈。
她开始动摇自己内心坚定不移的认知，试着把林徵从那场仇恨中剥离出来。
江宁有一瞬的迷茫。
她没有见证过自己全家满门被屠的惨烈景象，她赶到现场之时只剩下了手拿白刃沾满鲜血的林徵，他带着她逃跑。
她无法去分辨这一切究竟是行侠仗义拔刀相助，还是刽子手的片刻心软良心发现。
但是，她却只是靠着这一点点不确定，把那些刻骨的仇恨都具体化在了林徵一个人身上。
她就是凭着这点刻骨的仇恨，支撑着自己一次次于无数次危难险境。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你不能死，你必须活下去，才能给亲人父母报仇雪恨。
然后她就真的一次次顽强的活下来了。
“你有没有一点…”她斟酌了半天，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来，“线索。”
林徵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愧疚，“臣不知。”他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切起来，“臣当初赶到时悲剧已经发生，来不及阻止。后续调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是您家对家的蓄意报复。也只能草草收了案。”
江宁沉沉吐出一口气，“那本宫先，自己调查吧。”
林徵有一丝愕然，“娘娘您，不怪臣了？”
她微微一笑，“怪，当然怪。你昨夜用刀对着本宫脖子，可让本宫好受了些惊吓。”
“臣希望自己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林徵重重的垂下头。
她笑容灿烂，“去把那边大粪挑了，晚点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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