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大雨又如瓢泼一般的下了下来,浇得周围一切茫茫都不可见。蜿蜒从涿州左近流过的刘李河再度暴涨起来,已经不复往日的平静,只是在风雨当中翻卷着滔滔浊浪。
这夏末秋初的大雨,似乎是要尽最后努力,留住这季节变幻之前的最后时光,只是风卷雨疾,在天地当中连成斜线,白茫茫的掠过。大地蒸腾起一层层的雨雾,将所有一切,笼罩在晦暗当中。
风狂雨骤,一如身在燕地涿州之人的心情。谁也不知道这场即将摧垮大辽的末世风雨,将什么时候才能停歇,而他们,又能不能在这场风雨当中幸存下来!
涿州南面十多里外,又设起了哨卡堆拨。领兵之人,却是在涿州那场惊变之后新依附董大郎的一个小军官。
这叫做余江的小军官,本是当年怨军显营的一个小小队正,既不是郭药师的嫡系,也不是董小丑的嫡系。怨军改编为常胜军,他糊里糊涂的也就成了郭药师的麾下。他能力平庸,虽然因为性子惫赖,交朋友有一手,可是因为胆气武艺实在平常,在乱世常胜军中自然也就没混出头。在郭药师那里既然没得到什么好处,那日涿州惊变,他驻守在常胜军南面营寨,自然就投降得飞快。
萧干和董大郎留赵鹤寿驻守涿州,这赵鹤寿招揽常胜军余烬,拼凑人马,守备地方。他这个小小队正居然提了一级有了都头的差遣,手底下三四十号弟兄,全是和他一样改换了门庭的老常胜军中杂牌营头的。虽然升官,但是还挤不进赵鹤寿心腹圈子里头,给赶到了离涿州城甚远的地方设了这个哨卡堆拨,只是作为外围警戒。
这个都,实有人数四十二,马一匹没有,弓六张,刀矛加起来四十余件,甲一副都没有。寒酸到了极处。辽军的惯例,是不提供后勤支援的,一切供应,要靠自己打草谷。虽然在辽国中期以后,各成营号的军头,也开始统一给自己麾下提供一点粮草犒赏——军饷还是没有的。可现在常胜军已经残破,涿州给弄得落花流水,一把火烧掉不少本来就可怜的积储。他们这个几乎给赶到外头自生自灭小小一都,哪里还能从赵鹤寿手头弄到半点给养?
涿州变乱这么一场,周围附廓百姓逃得精光。麦田都不管了,好容易种出来的一些田地,现在就泡在水里。雨幕里头,还有几个村庄,家家房屋都敞着口对天,给折腾得干干净净。这些日子,余江带着麾下兄弟就靠着捞淹在田里青斯斯的麦苗填肚子。一个个闹得上吐下泻,有气无力,在茅蓬里头盖着湿漉漉的稻草发抖,谁还管什么鸟替涿州警戒外围!
茅棚里头火塘,烧的湿柴,只是升起烟雾。呛得里头躺着每个人只是咳嗽。可谁也懒得起身收拾这些玩意儿。茅棚上头还不断的滴水下来,浇得每个人都是身心冰凉。余江躺在一块最为干爽一点的地方,翻着眼睛只是看着眼前一切,到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大喝道:“张威,陈彬,你们两个贼厮鸟赶紧夹着屁股起来,给棚顶加些稻草,把这些直娘贼的湿柴给老子扔了!找些干柴过来,真正是不想过日子了!”
一声吼完,他犹自觉得不爽,又转向另外一头大吼:“戴军,马红俊,这每日吃食只是你们两个火头打理,今日下锅的东西在哪里?还不去寻觅一些个来?俺瞎了眼睛,只是选你们这帮软虫出来远戍,凭俺本事,留在涿州也是等闲一句话…………要不是看你等这些新投之人没有着落,俺好心应承了,却没成想,要吃你们这帮厮鸟的苦处!”
吃他喝骂的,都是余江麾下的队正,和他这个都头挤在一个茅棚里头。听到他的大言,稻草底下伸出来的四双光脚动都懒得动弹一下,就当没有听见。还有人在底下小声嘀咕:“留在涿州,做梦去吧,就凭他,能够上舔赵副都管的屁股?俺们都是一个鸟样,在这里不死不活的熬着…………还不如爽利散他娘,说不定俺们还有一条活路!”
“俺们只会厮杀,不会作田……这世道,到哪里又能安心作田了?南人也不收俺们这些北卒,不然老子早就跑他娘!郭都管在时,大家还有一口安稳饭,那个四军大王以来,大家到是饿得眼睛发蓝!还要受这鸟都头呵斥,俺反正在这儿躺着等死,他要向赵副都管卖好,什么差使,自己承担起来便罢!”
余江使唤不动手底下人,他们在底下的小声嘀咕,更让他则声不得。想想自己处境,也当真是觉得丧气。在湿漉漉的稻草底下越躺越是烦闷,肚子又饿得心慌。干脆自己负气爬起来,披上已经烂了不少破口的红袍,穿着一条只剩半截的撒腿裤子。也不带兵刃,只是光脚走出茅棚外头。
大雨一下将他浇得透湿,余江在雨水里头眯着眼睛。只是看着他领着的这个小小哨卡堆拨。营地外头一圈栅栏,七歪八倒,连野猪都防不住。里头就是跟花子窝似的几间茅棚。常胜军混到如此地步,当真让人丧气。董大郎现在精力全在扑灭郭药师在易州的余烬上头。也顾不及整编他们这些被收揽的余烬。赵鹤寿只是在竭力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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