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上人沉默。
宁小闲就当他默许了,伸手轻按在特木尔太阳穴上,口中轻念几句要诀,也同时闭目。
这是蛮人巫术中的搜魂之法,她得自都伏末的手记。
良久,她才睁开眼,对长天二人道:“那瘦子同是农庄的病人,叫做巴图,两炷香前来这里找过他,然后将他装进了手镯里。”
怀柔上人沉声说了两个字:
“原因?”
他不关心这些凡人姓甚名甚,也不在乎这两人如何交谈。他唯一想知道的,是特木尔为什么能幸存下来。
宁小闲当然get到了他的重点,点了点头:“岩炭城五月有庙会,特木尔是在庙会上玩耍时得的病。讽刺的是,那庙会就在你的金光庙外举行。”
怀柔上人一动不动,懒得跟她计较。
“回家后,他身体有些不适。几天后发现手臂和腿上长出奇怪的斑纹。”
但是穷人家的孩子一般不会去看大夫,只寄望于小病自愈。不过特木尔当然不知道自己感染了“七日谈”,也就没当回事儿。结果半个月后,症状越来越明显,石化纹路都长了出来,连带着手、腿都不再使唤自如,他这才害怕起来。更糟糕的是,又过了一个多月,连他母亲身上都开始出现了这样的病症。
特木尔的母亲是成年人,在大户人家家里当厨娘,她当然知道城里隐隐有怪病传播,却没料到有一天会降临自己头上。此时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女儿乌兰。这个小姑娘身上还没显现出明显的症状,可是特木尔的母亲知道,这种病都是传染一家人的,并且病人无一存活,最后的下场就是被送去城外的农庄等死。
身为一位母亲,她当然不想两个孩子就此夭折,因此偷偷收拾了细软准备搬家。也不知哪个走漏了消息,他们还未逃出城门就被府衙派来的城捕抓住了,随后扭送到农庄去。
又过了一个多月,乌兰身上也出现了“七日谈”的病症——她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两个月后,特木尔的母亲病重,将他唤到床前,交代他照顾好妹妹,随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特木尔兄妹在农庄里的境况,却是比一般病人还要糟糕。首先,他们在岩炭城已经举目无亲,食物来源匮乏。在极北之地,摄入的食物不足就无法为身体供暖,人很快就会冻饿而死;其次,此时离特木尔被送入农庄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和他同时进来的病人都已经死去,只有他还活着。等到他活到第四、五个月的时候,旁人看他的眼神可就都不一样了:
凭什么他能活着,我却要去死呢?
所以哪怕是个等死的农庄,这对兄妹也受够了欺凌和白眼。尤其有些病人自知必死,就将一腔怒气和恐惧都发泄在了这一对小小的孩童身上。
这时候,特木尔身上却又起了变化。原先疲惫欲死的感觉没有了,他能感觉到病魔似乎停止了侵蚀的脚步,连肺部和胸口都不再疼痛。然而这恐怖的怪病手下从无活口,他也不敢奢望自己能痊愈,只带着妹妹偷偷溜出农庄,还顺手偷了别人的棉衣给妹妹御寒,然后找到破庙栖身。
后面的故事,宁小闲基本就都知晓了。
这孩子年纪不过十一岁,识海里的记忆浅薄得一眼就能看完,所以她再用搜魂术回溯特木尔从前的经历,很快就找出一段非同寻常的往事来。
特木尔的父亲是商队的伙计。四年前,特木尔随父亲走商,经过一个叫敏敏西穆尔的小城,那里距离大海只有三百里不到。商队休憩期间,他独自外出玩耍,在河边遇着一个身材高大而古怪的女子。
这女子躲在岩边的岩缝里,身受重伤,本就奄奄一息的模样。特木尔那时年幼,又是成天在外面疯跑的孩子,好奇心重,居然和这人聊上话,又替她到城里传讯,最后还买了些饭食送她。
他当然不晓得道行深厚的妖怪根本不需进食。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女子就告诉他,自己的伤势太重,已是药石无救,不过感激特木尔的一片善心,要送他一份谢礼。
这份礼物虽然不能令特木尔得道成仙,却定会让他终生受用不尽。
听完这话不久,也不知对方动了什么手脚,特木尔就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极狭窄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很困难,紧紧裹住他的四壁却很柔软,并且还有一点点温度。这里绝不是原先所处的山洞!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困在羊皮囊当中,又好像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并有许多管子像吸盘一样,连在他身上。可是四周黑漆漆一片,他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空气却越来越少,只怕再呆在这里,自己一定会窒息!
这时他发现自己手上居然握着一把匕首,因此毫不犹豫地举匕乱刺。包裹着他的软皮很薄,几下就被刺出个大洞。最后他顺着一条长长的甬道艰难地爬出来,才重回光明世界,而后再回头看去,几乎吓傻:
他身后,赫然躺着一条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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