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秦牧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浑身发冷。
那种冷,是深入骨髓的、浸透灵魂的寒冷,让他醒来后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初秋的夜,原不该这样冷,哪怕是他无意间睡着也不该如此。
他快速扫了一番室内,幸好种种布置和他入眠前一样。推开窗户,外院传来笑声、喝酒行令声、划拳声,喜庆热闹得紧。
可是,他的心底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令他无法轻快。
梦中的情形太过逼真,真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梦。
秦牧原甚至觉得,那就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切,而眼前的美好才是一场他自己幻想出的美梦。
步出房门,他问长随:“本王睡了多久?”
长随拱手道:“回王爷,只盏茶功夫。”
听了这个答案,秦牧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在灯下伸出手掌,感受着从指尖拂过的秋风,一时不知孰真孰幻?
秦牧原缓步走向新房,一路上都在调整自己的心绪,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个梦而弄砸了两人最美的洞房花烛夜。
新房内,一对粗如儿臂的龙凤喜烛燃得正旺。
卢雁依持着银剪,站在案几旁剪去烛芯。宽大的衣袖从她的手腕处滑落下来,露出一截冰肌玉骨。灯火拉长了她婀娜的身姿,侧影优美如画。
秦牧原看了好一会儿,才举步上前。
卢雁依转头看向他,眼里的惊喜如星火般闪过,笑靥如花,“王爷回来了?怎地也不使人通传一声。”
若草和梅染见了,知机地见礼告退,轻轻合上房门。
秦牧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梦中的场景与现实交替出现,她惊惧的神情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你这是怎么了?”
卢雁依放下手中银剪,走到他跟前,用头探了探他的额头,柔声问:“是不是最近几日累着了?”
秦牧原闭上眼睛,将眼下的人搂入怀中。
身躯相贴,他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的骨血中去,从此再不分离。
感受到他的异样,卢雁依没有作声,伸手环抱住他紧实的腰背,如同哄孩子一般轻轻抚着,安抚着他那躁动不安的情绪。
片刻后,卢雁依问:“王爷可用过饭了?我让人准备了一些吃食。”
如此也好。
秦牧原睁开眼,沉沉道:“好,正好我也没正经吃饭。”
不过只是一场梦,他怎么能让一个荒诞的梦影响两个人的感情?
但是,见到她之后,他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拥着她的每分每秒,梦里的痛彻心扉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她害怕你,她不愿意。她的柔顺,都是不得已。
然而,两人过往的甜蜜,她看着他的目光,又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种矛盾,仿佛要将他撕裂成为两半。
一半信任、一半怀疑。
一半欢悦、一半酸楚。
他没办法面对接下来的新婚之夜,不如借着吃饭沉淀一下情绪。
饭菜很快呈了上来,是他喜欢的菜色和口味。
他记得她所有喜好,而卢雁依亦是如此,两个人都想要给对方最舒适的方式。
秦牧原全心抵挡着内心的撕裂,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新房中的气氛亦变得微妙。
卢雁依察觉到他和以往不同的变化,问:“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面对她明亮清澈的双眸,秦牧原狼狈地移开视线,道:“没有。快吃吧,吃完早些安歇。”
下人撤下食盒,卢雁依取出两件她亲手绣制的披风,将其中一件递到秦牧原手中,道:“王爷,帮我系上带子,我们去外面散散,消消食。”
对她的要求,秦牧原一向无从拒绝。
他默默地取过披风,仔细替她系好系带。因常年用剑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她脆弱的脖颈,激得她轻轻喘了一声。
秦牧原受了刺激,眼底蓦然变得幽深漆黑,手指一紧。
下一瞬,却又放松开去,转身拿起自己的披风穿好。
卢雁依微不可几地轻叹一声,伸手想要去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两人前后脚出了门,月色将院子里的景致笼罩上一层冷冷的银辉。前院热闹的酒席声隐隐约约,却仿佛与这一方天地无关。
卢雁依沉吟了片刻,问:“王爷,你究竟怎么了?”
“没有,可能这几天有些累。”
“你不对劲。”卢雁依肯定道,“在离开新房后,你遇到什么事?”
她的敏锐,让他转身望向一株高大的桂花树。
暗香浮动,他的一颗心却不知该如何安放。
卢雁依无法知晓,在他强自冷静的外表之下,是汹涌澎湃的情绪浪潮。
他在害怕,害怕如梦中一般无法控制自己,最终带给她不可磨灭的伤痛。他更害怕,她会因此而恐惧自己,他害怕在她脸上看见惊惧的神情。
“回去吧!”
拖延时间,已是毫无意义。
秦牧原清晰地知道,他无法摆脱那个噩梦的影响。
回到新房,下人打了热水进来。卢雁依作为妻子,亲自伺候着他洗漱,两人换了寝衣躺下。
喜庆的鸳鸯被下,秦牧原伸出手将她温柔地环在怀里,轻声道:“累了一天,睡觉吧。明儿一早还得早起,去宫里请安。”
卢雁依闭上眼睛,再次肯定了他的不对劲。
这不是她所期待的洞房花烛夜。
他虽然不肯说,她却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沉重。
卢雁依翻了个身面对他,用手掌贴在他心口,感受着掌下有力跳动的心脏,温言道:“王爷,我会等你。”
等你想告诉我的那一天。
如今,我是你的妻,我们夫妻一体,有的是时间。
龙凤喜烛燃了一夜,在新房外守着的下人没有等到新房中传来要水的吩咐。
梅染将疑惑压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是婚礼仪式太过繁琐疲累的缘故。
翌日,天色刚刚泛起了微微的浅蓝色晨曦。
喜娘拿了一个紫檀木匣子进入新房,收了印着血迹的白喜帕入匣,眉开眼笑地告辞。
王妃贞洁的证明,需要记入宗正寺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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