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说话。”
卢雁依语气温和,梅染给两人搬来了条凳。
“别紧张,你就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家住哪里,发洪水后发生的事,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她的声线柔美,成功地抚平了妇人的不安,开始讲述她所经历的一切。
讲起那场恐怖的洪水,妇人仍然心有余悸。
她叫做白清,原是汴州附近县城里一名老秀才的女儿,嫁给了经营布庄的丈夫赵立生。家里营生不错,还有些田地,膝下养了一儿一女,丈夫又老实本分。在县城里,是在喜宴上常常会被请去的全福夫人。
没想到,好好的日子,毁于一场洪水。
整座县城在黄河下游,原本并不临河,却因为这次黄河决堤改道,洪水汹涌而至,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眼睁睁看着房屋良田被淹,货物也不能要了,她和丈夫赶紧收拾了细软拽着儿女公婆,寻到她的秀才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逃生。
“我最后悔的,就是去汴州。”
白清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眶道:“要不是去汴州,我们也不会失散。”
赵立生长期做生意,在汴州有相熟之人,便想着去州里投奔。有银钱傍身,只要先安顿下来,洪水总有过去的时候,到那时他们再回乡。
那个时候的他们相信,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日子苦一些,慢慢也会好起来。
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来到汴州,城门处却层层设防,不允灾民入内。
城墙根下全是从各处逃难而来的灾民,一片愁云惨雾。
他们这一家仅有一个成年男子,其他都是妇孺弱小,临走时收拾的那点干粮很快就被吃光。幸好有州里的善人在城外搭了粥厂,但轮到他们时,一碗粥里连几粒米都数得清清楚楚。
眼见这样不行,赵立生便与她商量,找了一个零工活进城,去找到城的熟人来接应。
可那日一早,赵立生刚刚进了城,城外的难民棚外就来了许多凶神恶煞的衙役和官兵,强行将所有灾民驱散。
一时间哭声震天,鞭子从高头大马上狠狠落下,人命低贱如草芥。
就连正在施舍的粥厂也被掀了,大锅里沸腾的白粥倾倒,烫伤了好些人,又有人疯狂涌上,只为了那一口吃食。
场面混乱不堪,他们全家人活生生被挤散。她一个弱女子,只来得及护住年纪最幼小的儿子,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潮裹挟而走。
她至今无法忘记女儿绝望的眼神,整颗心被活生生撕成好几半。
在官差的驱赶下,她根本没办法去寻找家人,只好带着儿子仓皇离开。到了浚仪县,发现灾民可以入内,她便带着儿子在这里停留下来,靠施舍艰难度日。
只一条,不论怎么难,她都绝不卖身、不卖儿卖女。
失散的家人是她心中最后的信念。
听她说完,卢雁依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难为你了。我在城西赁下一个小院,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若是不嫌弃,就去替我洒扫干净,暂时看守院门。”
白清虽然只是弱女子,却有她自己的坚持和骄傲。能在这种情况下护住儿子,足见其聪明勇敢。
与其施舍,不如给她一份可以自食其力的差事。
白清一脸惊喜,问:“真的可以吗?”
对他们母子来说,这是眼下最好的出路。有地方可栖身,有吃食,比起住在街头风餐露宿来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可是,惊喜过后她又有些踌躇,道:“贵人,我们不卖身。”
“你放心,不签身契。”卢雁依温言道,“我那院子里正好缺人手。”
想了想,卢雁依又问:“你识字吗?”
白清忙道:“我爹就我一个女儿,自幼就启蒙了千字文,布庄的账目都是我在经手。”说起当初的日子,她的神情又骄傲又惆怅。
卢雁依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且安心住着,想来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帮手。”
在浚仪县里这几日,她隐约有了一些想法,写了两封信捎去京里,分别给母亲和贺氏。
来之前,她只单纯地想要守着秦牧原,不愿他杀孽过重。
可是现在,见过受灾的百姓后,她想要为他们做更多力所能及的事。
卢家生意遍布天下,有现成的人手。王府里,她的嫁妆堆积如山,如其放在库房中积灰,不如拿出来帮助居无定所的人们。
能重活这一世,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捡来的,都是上天的恩赐。
如今有机会让她帮助到更多的人,卢雁依丝毫不吝于钱财。
整个下午,卢雁依都在纸上写写画画,直到龙葵将白清母子送到小院后回来,才劝着她用了晚饭。
梅染道:“昨儿,大姐姐说城里流民多,说明这里的县令是个好县令时,我还没什么感觉。听见白姐姐说的事,才明白过来。”
她十分不解,问:“都不让人进城了,为何要驱散?”
卢雁依沉默了半晌,道:“黄河决堤,就算瞒也瞒不了太久,迟早朝廷都会派人前来。汴州的官员只想要粉饰太平,只要城门口没有灾民,他们就可以当作看不见。”
“太可恶了!”梅染捏紧拳头,忿忿不平。
受灾之后,百姓流离失所。不去想怎么补救,却只想着头上那顶乌纱帽。
这只是冰山一角,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怪不得,前世秦牧原一口气斩杀了数十人,血流成河。
“大姐姐,今晚我们还住客栈吗?”龙葵询问,“小院里积尘不多,白清母子都收拾利索,可以住人了。”
卢雁依“嗯”了一声,道:“明儿再搬。我们都去了,两人又该拘着了。”
客栈里的人进进出出,有价值的情报也都收集得差不多,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
睡到半夜,卢雁依被龙葵轻轻摇醒。
“王妃,快醒醒!”
卢雁依一惊,整个人翻身坐起。窗户黑沉沉的,远处的光亮影影绰绰,仍是深夜。
“怎么了?”她问。
龙葵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声道:“有人翻围墙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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