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京城。
秋风摇动着枝头,桂花如雨,香气馥郁。
韩皇后带着人在御花园里收集着新鲜的桂花,打算酿几坛桂花酒埋入地下,来年再饮。厨房里送来的螃蟹很肥,可做了醉蟹,晚上和皇上一同赏花。
正想着晚宴的安排,一名内侍急急赶来,匆匆见了一礼,道:“皇后娘娘,您快去一趟御书房吧!皇上砸了好几件东西了,毛公公让赶紧来请您。”
韩皇后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旁伺候的宫女捧着细白的绢帕上前,仔细替她清理了手指上细碎的金色桂花瓣。
“怎么回事?”韩皇后一边走,一边问。
“娘娘容禀,今儿早朝时从汴州送来了八百里加急,是晋王爷的奏折。下了朝,皇上就召了众臣到御书房中,动了怒。”
难道,是晋王出了事?
韩皇后上了步辇,命人走快些。
刚到御书房门口,就见有官员被两名禁军押着出来,被他们按倒跪在门口。在此前,台阶上已跪了好些人。
韩皇后脚步微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心中大致有了数。
目前,前朝官员大致分成两派。
一派是以杜宰相为首,施政缓和。认为大景朝历经五任皇帝,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时,应趁势积攒国力,培养精兵强将,等待时机,是为保守派。
另一派,则激进许多,以吏部尚书周睿为首。他们主张趁国势强盛时秣兵历马,开疆拓土。
两派因政见不合,常有争斗。
不止是在国策上争,一个官职、一个决策,几乎能都争起来。两边都有博学大儒,常常在朝堂上争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
在这两派之外也有少数的中立官员,此外武将并不参合文官的派系斗争。
而眼下跪着的,韩皇后看见好几名都是激进派的官员。
她垂眸,目不斜视地走到御书房门口,内侍扯着嗓子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室内,正武帝怒不可遏,抓起书案上几本奏章,朝着地上跪着人扔去,道:“胡说八道!朕血脉相连的兄弟,难道还会害了朕?!”
跪着的正是周睿。
身为六部尚书之首,他只差一步就是宰相之位。掌管着百官升迁之权,在外面那可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惹了正武帝发怒,他也只能老老实实跪着,也不敢躲。
后宫不能干政,韩皇后进来后,只当作没看见,按规矩先跟正武帝见礼。
看见她,正武帝脸色和缓了许多,道:“皇后怎么来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多嘴!”毛公公站在一侧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目。
杜宰相年纪大了,在皇帝面前也有坐着的特权。
见到韩皇后,他起身拱手见礼,道:“皇后娘娘来得正好,快帮我们劝劝圣上,万万不可南巡。”
有了他这句话,韩皇后才敢开口劝道:“圣上要保重身体才好。眼看着就要霜降了,这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圣驾南巡,动辄来回好几个月,南方气候潮湿,冬日更是湿寒。”
她小心翼翼地,并未提起晋王。
正武帝心头不悦,却也没在众臣面前驳了她的面子,“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南巡,晋王去得,偏偏就朕去不得?”
“皇后有所不知,朕的兄弟就快要死在那里了!简直是胆大包天!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给朕灭了九族!”
什么?
韩皇后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心神,劝道:“不会的。晋王爷手持天子剑,有圣上的气运加持,肯定不会出问题。”
“是啊,”杜宰相附和道,“皇上不如等上一等,明儿就能收到王爷的折子了。”
哪怕是八百里加急,从汴州到京城的奏折在路上也需要七八日功夫。正武帝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在收到这道奏折之时,秦牧原生死已定,无可挽回。
不过,不妨碍他发怒。
秦牧原的奏折洋洋洒洒千余字,将诸多事项理得明明白白,更是附上了聂曜千辛万苦拿到手的那本账册。
晋王生死尚且不知,却不妨碍他先治罪。将这些汴州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抄家流放,把抄出来的银子拿去兴建水利、补贴灾民。
正武帝猛地一拍御案,沉声喝问跪着不敢起身的周睿:“你作为吏部尚书,负责官员每年的述职考评。汴州这一窝硕鼠,是不是你的失职?!”
见他要处理政务,韩皇后便先行告退,一名内侍紧跟在后面送她出来,悄声道:“娘娘,晋王爷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这是毛公公感激她前来劝说皇帝,送来消息来作为报酬。
韩皇后心头一凛,颔首道:“知道了。”
京城的秋日天高云淡,白云如轻纱般在如洗的碧空中横贯而过。韩皇后用手遮着日光极目远眺着天际,手指上有残留下的淡淡桂花香。
站在如此明媚的天光里,她心头却笼上一层阴云。
送到长公主府上的龙胎快要临产,稳婆摸过、大夫瞧过,都说是位千金。正阳宫里的几名秀女,肚子里都没有动静。
留给她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倘若,晋王在汴州遭遇不测,她唯一剩下的倚仗,便只有娘家。
势单力薄。
她又该拿什么和有了皇子傍身的段贵妃争?还有寿康宫中一直虎视眈眈的那位,以及越来越嚣张的崔家。
韩皇后深知后宫的残酷,只怕到时候不止是她,整个家族都会被连累。
她心情沉甸甸的,御书房内的气氛同样沉重。
周睿被正武帝质问得不敢抬头,皇帝又问了一遍,他才看了坐着的杜宰相一眼,拱手道:“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嗯?”
正武帝道:“认罚就认罚,你看杜爱卿做什么?”
周睿默不作声。
右侧站立的好几名官员中,一人出列拱手,神情愤懑道:“皇上容禀!汴州官员这几年的考评,最后都是杜宰相负责!”
眼看火烧到自己头上,杜宰相扶着凳子颤巍巍地站起来,不慌不忙道:“本官是在官员的考评上用了印,公文却是你们吏部呈上。”
“不!”那名官员反驳,“是杜宰相越权,我们不敢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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