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快要将食盒的提手握断了,南修仪才能勉强挤出个自认为亲和友善的笑:
“我听说你被关了进来,哪还顾得了其他?牢房里常年不见光,到处都阴冷潮湿,入夜后更是森冷入骨,喏,我特地给你送来了裘衣和被褥,还有一些热饭菜和点心。不过,牢里蟑螂老鼠也多,不敢一次性送太多,免得待会儿把它们都给招了过来。”
说着,南修仪就让狱首梁风陕打开锁住牢房门的锁链,他率先进来,身后的下人弓着腰将那些东西放到姜倚宁身前。
“都下去。”
这话无疑是对梁风陕等人说的,片刻后,这所牢房附近就空无一人了。
南修仪俯视着姜倚宁,她不卑不亢地坐着,头上青丝被挽了个不复杂的髻,珠翠亦是简单点缀,相比于姜雪茶的发式来说过于朴素了些。
但她的长相却是比姜雪茶优越数倍的,即使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中,她依旧白得发光。卷翘纤长得过分的睫毛,似蝶翼般安安静静地落在澄澈透亮的眸子上,鼻子秀挺,朱唇饱满小巧。
再往下,包裹严实的衣服下拢起个山峦似的弧度……
南修仪呼吸微乱,忙别开视线。
“都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从姜倚宁的语气中,南修仪轻而易举就听出了抗拒,他就闹不明白了,前阵子她还愿意抛弃名声与他私奔,怎么突然就厌他至此了?
耐着性子蹲下来,与之平视,他的双手往姜倚宁肩上搭去,嗓音刻意压低,变成带有蛊惑意味的微哑:
“倚宁,我不知为什么我们的关系突然变成这样,但是我很……”
掌心落了空,南修仪看着突然跳开的姜倚宁,险些暴露出本性。
五指合拢,手骨自手背上凸起,显得狰狞而可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笑出来的,语气也在顷刻间更温柔似水,站起来后继续道:
“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挽回你的机会。当然,如果你现在不愿意说,那就等你出狱后再说。不过昭狱里的环境真的很恶劣,没了裘衣和被褥,你会承受不住的。乖,别在这时候拿自己的身体跟我赌气,好吗?”
见状,姜倚宁胃里一阵翻涌,咬紧牙关忍了许久,才忍住没吐出来。
上辈子南修仪就是这样,一边告诉她她娘死了,她爹只想着从她身上得到好处,一边伪装成体贴入微的夫君,给她一种“她是他唯一的依靠”的错觉,把她哄得唯命是从。
她怕昭狱里的冰冷,怕上蹿下跳的老鼠蟑螂,但是更怕披着人皮的鬼。
见姜倚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南修仪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忙道:
“其实我有办法将你救出去,不过,需要你配合才行。”
凭着上辈子的了解,姜倚宁一下子就听出了南修仪这是打算利用她来打击白家,不,他更主要的目的还是针对谢屿崇。
“好,我可以答应你。”
“我就知道倚宁是个聪明的姑娘,没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了。”
许是之前骗姜倚宁太容易,所以南修仪得到她的应允,就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你是因为被牵扯进了白家的案子,不如将计就计……”
是将计就计,还是自投罗网?
碍于身高的差距,姜倚宁只能仰头望着对方,嘴角轻扬,双眸弯成了月牙的模样,与往日一般天真烂漫:
“五皇子现在去向皇上求赐婚,允我成为你的皇子妃,日后你让我往东我就往东,让我往西我就往西,绝无二话,可好?”
做梦!
南修仪满心的算计被卡在了喉咙里,跟听了天方夜谭一般难以置信。
她抢了雪茶的嫡女身份,还想抢走属于雪茶的皇子妃之位?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贪婪无耻之辈?!!
“怎么?五皇子觉得为难了?”姜倚宁反客为主,一步步走向南修仪,“当初你让我与你私奔,不就是因为爱我至深吗?如今我们不走那无媒苟合的不归路,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不是更好?还是说,你之前同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骗我的?那我和你的过往,又有多少是真情实意?”
漆黑的眼瞳染上浅浅湿意,如泣如诉地将她的悲伤展露殆尽,更是无声地控诉着某个绝情的男人。
这对视一眼,南修仪就溃不成军,恼恨化为乌有,反而生起一股对玩弄、利用姜倚宁感情的愧疚感。
随着姜倚宁的逼近,他内心涌起的愧疚就越发强烈,甚至快要将他淹没了。
一步、两步、三步……嘭!
后背结实地撞到铁栅栏上,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但南修仪顾不得喊疼,长腿往边上迈,跟老鼠似的落荒而逃。
“五皇子这是见鬼了?”
谢屿崇从暗处走出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正好挡在南修仪逃离的道儿上。
南修仪本就比谢屿崇要矮些许,此时狼狈逃离,身形难免有些佝偻,狭路相逢更令他们产生了强烈对比。
一高大俊美,一猥琐慌乱,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火速挺直腰杆,南修仪扶了扶发冠,又理了理衣襟,但衣衫的得体,仍不能驱散他方才被衬成污泥的羞愤。
尤其是对面的谢屿崇,神色淡漠,微扬着下巴睨他,宛若在看个跳梁小丑一样。
叫南修仪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外强中干地哼了一声,意欲将谢屿崇撞开,不料谢屿崇依旧是块撼动不了的铁板,愣是把他的肩膀撞得生疼连连后退,自己却纹丝不动。
比仪态比身形,输了。
比力气,还是输了。
南修仪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丢下句“你给我等着”,而后怒火冲天地绕过谢屿崇出去。
“果然,要治他,还得看你!”姜倚宁跑到谢屿崇跟前,竖了个大拇指,笑得花枝乱颤。
“你是不知道,他刚刚想要骗我认罪,说什么将计就计,我又不傻,一眼就看出他是挖了坑准备让我往里跳。哈哈,然后我就跟他说,只要他去求赐婚,我就听他的,还学他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结果他自己反倒承受不住了。我以后见到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他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言语间自然流露的亲近,稍稍消解了谢屿崇的怒气。
他不发一言,静静等着姜倚宁笑完,过于灿烂的笑颜,令她成为藏污纳垢的昭狱里最耀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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