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侧的年轻妇人背对着街道,她抱着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孩子,发髻上被绑了个带子,看那位置,她的额前应该绑了个抹额,她身上穿着挺厚的衣裳,但仍略显消瘦。
这一身打扮,在随处可见的轻衫薄衣下尤为显眼,毫无疑问,她十有八九是刚出月子的。
而她身旁不远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正拉着女东家的手大谈特谈,声音都传到了姜倚宁这儿。
“你别看我这侄媳妇瘦瘦弱弱的,实际上有的是力气,干活利索得很。你若不信,让她在你这儿做上三天试试,我跟你说,甭管你怎么可劲儿地使唤,她都能完成你安排的任务。
我那侄子成日只知道读书,养不起妻儿,否则也用不着她才出月子就来找活干。东家也是女人,应该知道女人的苦,你就可怜可怜她,给她一条活路……”
这二人不是旁人,而是姜觅安和韦氏。
类似的话,姜觅安已经听得麻木了,她只低头瞧着自己的孩子,半点都不管韦氏说什么,也不给任何反应。
要是按她的性子,她说什么都不会顺从韦氏,但眼下她不再是一个人,她要为夫君的名声考虑,要为孩子的温饱着想,所以韦氏搬出“孝道”二字,她就不能不乖乖来找活。
八月正午的阳光炽热,将她晒出了一身汗,可她不敢换薄衣裳,就怕万一着凉落下了病根子,以后成为夫君和孩子的拖累。
东家看了眼她怀中的幼儿,凭经验猜测足月不久,这时候的孩子骨头都是软的,只能抱着,也就是说姜觅安压根空不出手来干活。
况且,听说她家中无长辈,再看叔母这态度,指定不会帮她带孩子,如此她又怎么可能能来做事?
“倒不是我心狠,而是……”
一听这开头,韦氏就明白了,赶紧道:
“若不是家中实在无米下锅,她又何至于在此时来找活?东家,你权当是在积德行善,多多少少给她一口饭吃。
再说,我们也不是厚着脸皮乞讨之人,绝不会白吃白喝的。孩子骨头软,那就在把他背到背上之时多绑上几圈,将他四肢都给固定好了,他娘就能安心打杂了。”
这话说得姜觅安硬是在酷暑之日后背发寒。
把个才足月的孩子五花大绑起来,是想要人命吗?
为了钱,韦氏当真是连人命都不顾了?
这边姜觅安心中翻江倒海,那边姜倚宁何尝又好受?
现在她还在京中,娘亲尚在,白家也被无罪释放,韦氏欺负起姐姐来都无所顾忌。那么前世她私奔之后,娘亲身亡,白家倾覆,韦氏只怕更加死命地欺压姐姐吧?
不,或许在此之前,韦氏就明里暗里刁难姐姐了,只不过她之前太不用心,所以才未能察觉。
姜倚宁想到前世姜觅安在她私奔后不久就难产而亡,且还是一尸两命,不禁悔恨不已。
她怎么可以这么愚蠢?
怎么可以忽视至亲到了这种程度?
“其实,生在这样的家中,孩子注定要过苦日子,早早适应也好,免得被养得太过娇气,以后要吃更大的苦头。”韦氏说这类丧良心的话,却脸不红心不跳。
“才足月的奶娃娃,要适应什么!”
悲愤的男声响起之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徐世宁满脸怒容地阔步入内。
瞪了眼韦氏后,他眼中再无旁人,径直走到姜觅安身前,心疼她抱了一路双手酸疼,主动接过孩子,但两人皆说不出话来,相对无言泪千行。
一个多时辰前徐世宁去找同窗借去年乡试与会试的卷子,誊抄完后回来却不见姜觅安和孩子,有知情的邻里告诉他在他出门不久,她就被韦氏给带了出去,思及韦氏屡次想逼他去找活计,他就沿街找了过来。
这么长时间里,片刻不停地抱着孩子,他一个男子都承受不了,让她一个从未过苦日子又才出月子的妇人如何能承受?
只怕双臂和后腰早已不堪重负了吧!
“既然非得一人来赚钱,那就让我来。”徐世宁语带哽咽,堂堂八尺男儿竟当众红了眼。
姜觅安激动起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你是要考取功名的,绝不能把时间浪费到这些琐事上。”
无论是为了实现心中之抱负,还是为了带他们母子俩出人头地,都不能如此!
徐世宁又何尝甘愿?
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妻儿出去受苦,他做不到,更无法心安理得地坐在家中温习功课。
“别说了!给妻儿安稳的生活,本就是男子理应肩负的重任,别的事与此相比,都无足轻重……”
“什么叫无足轻重!你如今已考入县学,你不读书参加科考,如何摆脱如今的生活?我们苦些难些,好歹还有个盼头,可你若是去干这些杂活,要多久我们才能不再被人欺凌?”
姜觅安既感动又心疼,说着自私自利的话,句句都没指责徐世宁,但却又句句直戳到他的心窝里,几乎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是他的无能,害得妻儿受尽委屈和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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