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倚宁随着丫鬟步入谢老姑母的寝室,此处安静得针落可闻,她亦不自觉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待绕过屏风,瞧清楚里面的情形后,不禁面露惊骇。
髹漆彩绘架子床上,谢老姑母了无生息地躺着,形容枯槁,面目犁黑,远瞧着似没了呼吸一般。
姜倚宁细细观察,才隐隐看到谢老姑母胸腔在微不可见地起伏着,遂放下心来,敛了敛眸,她能掩藏住骇然之色,再抬眼时已是古井无波,却无法平复心中的惊诧。
距离上次见到谢老姑母,也不过十日左右,但之前还只是有病弱之症罢了,眼下竟宛若病入膏肓已见死相之人。
在按时服用汤药的情况下,这病情恶化的速度远远超过正常速度。
姜倚宁才走到床前,便有丫鬟将绣墩放到她身后,道了声谢后便问嬷嬷:“这几日老姑母服药过后,可有觉得不舒服?”
“那倒没有,相反她总说用过药后能睡得安稳些。”嬷嬷不忍打扰谢老姑母,压低了声音,可仍压不住哽咽,
“您是不知道,这几日来她虽昏昏沉沉连起身都十分耗心神,但是她越发难以入眠,成日里就这么躺着,稍有些动静,就能让她难受得皱起了眉喘起粗气来。”
闻言,姜倚宁不免心疼起谢老姑母来。
大抵只有失眠过的人才能理解那种困乏至极却无法入睡的痛苦吧。
谢老姑母比之更煎熬的是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捆绑在这张床上,无法行动无法说话,甚至连睁眼都十分吃力。醒又无法醒,睡又无法睡,是个人都忍受不了。
正说着,谢老姑母眉心紧皱,眼皮挣扎着欲要睁开,面上自然地浮现出痛苦之色。
姜倚宁连忙凑近了轻轻揉着她的眉心,声音柔和如水:“老姑母莫急,我是姜倚宁,来给您看诊了,您好好休息,待会儿我就给您换一副药。”
似春风拂面般地安抚缓缓吹进谢老姑母的心底,她只觉得轻松与安然,许久后才迟钝地理解话中之意,神色渐渐舒缓下来。
一旁的嬷嬷丫鬟瞧见,长舒一口气。
嬷嬷用手比划,示意姜倚宁先看诊,姜倚宁没做耽误,把脉查看眼底舌苔等,忙完后才领嬷嬷出去,在廊下详细打听了谢老姑母的情况。
她斟酌许久,道:
“老姑母这病情太过古怪,我要与谢校尉商议过后才能确定药方。”
“这可不成。”嬷嬷叹了口气,“我们这谢府瞧着是煊赫,可实际上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姑奶奶听说近来老爷和小少爷格外繁忙,就猜到十有八九要出事了,所以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们将她的病情告诉他们,免得他们分心。”
姜倚宁不认可这样的说辞:
“就算真出了事,嬷嬷以为他们如此操劳,为的是什么?是谢家的荣耀,还是自己与至亲的生死?”
自然是后者。
未等嬷嬷回答,姜倚宁继续道:“等他们把杂事都处理完,回家后却看到老姑母已驾鹤西去,他们岂不会余生都陷在悔恨之中?”
嬷嬷对自己的主子从来都是唯命是从的,但听姜倚宁这番话,只纠结片刻就道:“姑奶奶这儿离不开奴婢,请姑娘帮忙走一趟,与我家小少爷说说姑奶奶的情况。”
姜倚宁应下,转身就去找谢屿崇。
也许是因为谢屿崇格外关心谢老姑母的病情,大白日的没有去应卯,此刻就在府中办公。
飞鸾上完茶,很有眼力见儿地退出去。
姜倚宁顾不上那杯茶,开门见山道:
“老姑母的病情十分凶险,我之前开的药方看似能助她入睡,但实则没能解毒,甚至还隐隐有刺激那毒的模样,令那毒越发严重了。”
说到此处,姜倚宁不免郁闷,谢屿崇身上的毒亦是反复无常,难道是她医术不精?
谢屿崇心下大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姜倚宁的医术有多高超了。
如今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在暗处反复下毒,要么是此毒格外精妙,能呈现出异样的中毒症状误导大夫开出相应解药,而这解药正好可以刺激它,进而使得中毒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若是前者,只需要将谢老姑母身边的人抓起来拷问即可找到下毒者。若是后者,能研究出此毒之人虽不多,但他未必名声在外,要将他找出来难如大海捞针。
不管难度再大,都要把下毒者找出来,以绝后患。
谢屿崇朝房梁上扫了一眼,一道黑影就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越出窗外,由始至终都未发出一丝动静。
“我想了个虽不能根除,却能暂缓她病情的药方,但是我担心重蹈覆辙,想请你帮忙看看有无问题。”
姜倚宁将谢老姑母的脉象、气色状态及她所开的药方都一一道了出来,补充道,“药方是根据脉象来开的,想要开出更准确的药方来,只怕你得走一趟,亲自为老姑母诊断。”
想了想,谢屿崇坦然道:“我会医术一事不便透露给外人,待会儿你帮我遮掩些。”
一个“外人”,说得姜倚宁脸颊微热,她都知晓了,难道属于“自家人”的行列?
姜倚宁心里砰砰砰直跳,余光瞥见那盏茶,一边紧绷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答应,另一边却端起了那盏茶,刚说完话就给自己灌了一杯茶水,浇灭心底里不该出现的妄想。
望闻问切过后,谢屿崇的诊断结果和姜倚宁一样,对她所开的药方也无异议,她当即将其写下来交给嬷嬷。
二人走在返回书房的路上,讨论谢老姑母的病情、与韦氏一家斗智斗勇的结果、谢家案调查的进展等等。
不知是谁起了头,话题转到了相亲宴上。
“相亲宴都筹备这么久了,你可有想到应对之策?还是说,你想认认真真挑选个夫人?”
姜倚宁问,澄净的双眸中看似无波无澜,实则将某些不该出现的情绪都压到了眼底深处,就算是谢屿崇这样慧眼如炬的人,都没能察觉。
看着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谢屿崇既气闷不已又庆幸。
气闷的是,也许他们之间本该可以有更多可能。庆幸的是她待他寻常,等谢家案爆发后,她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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