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执意要走,一个坚决不放。两双眼睛怒目圆睁,谁也不服谁。
“好啊!你要钱是吧?不就看了两眼本子吗?你要钱本姑娘有的是!”毛英英拉下挎包,扔出一沓钱来。
“谁要你的钱!毛病!”落落伸手一挡,纸币洋洋洒洒飘了一地。屋内,莽子端着碗侧身看着她俩,嘴角黏着米饭,脸上直冒油光。这会他从汤盆里抬起头,好奇的看着门外。落落的心逐渐下沉。
毛英英一手撑着婴儿车,一手捏着小桂的脸蛋:“小,杂,种,别跟你娘一样不要脸噢!”
“骂谁呢?”落落挽起袖子正要上前理论。躺在婴儿车里的小桂咯咯一笑脖子一歪,张口咬在毛英英手腕上。那张粉嫩的婴儿脸显出一种邪恶的笑容。她失神间手腕被蜜蜂蛰了一下。
“妈,蛋!”毛英英忍不住爆粗口,握住手腕,后退几步。被咬过的地方出现一片牙印来。小桂得逞似的张着嘴对着她笑。他没牙,连一颗乳牙都没有。自己手腕却一排牙印。毛英英头皮发麻。
“你家这什么玩意?把我手咬出血了,你得给个说法。”
“我家孩子还没牙呢,谁知道你在哪咬的?”落落不认账。
“你给我等着!”毛英英假装离去,趁落落不注意,折身回来准备从背后给她一掌。莽子端着碗朝她走来,满头满脸一身油光,腮帮子挂满饭粒。毛英英捂着嘴远远躲开。
“恶心死了!真是一家恶心的人。”
落落沉默着,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莽子……”她轻轻叫他。她叫这个名字叫了十几年了。久到就好像他真的叫这个名字。
魏雨愣了几秒,低头看着她,上下牙左右磨合着,像一头吃草的牛。轻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莽子……”落落再次呼唤。
“嗯?”他眼里有了疑惑,更多了几分慌乱,饭也不吃了。捧着碗看着她。
“莽子……”落落再唤他。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我,我是魏雨。”魏雨慌了,向她走近一步又退了回去,用袖子擦擦脸。一手端着碗,倾斜着,碗里的饭撒了大半。
“大概在土里待久了,真的傻了。”落落自嘲着。抱着小桂无声啜泣。
“小桂,认识爸爸吗?”
小桂看着她,看看天空,看看屋里,看看院前的桃树。两只小胳膊搂住她的脖子。粉嫩的小脸上泪水落在他的掌心里。
太阳真暖,桃树的绿叶真好看。他想。
墙角一窝蚂蚁拖着米饭缓缓移动,小桂趴在落落肩头,咧着嘴儿痴痴笑。落落见他兴致盎然,把米粒挪远了些。小桂盯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来回走动。他伸出手似要把这群蚂蚁揣进怀里。
“不累噢?小桂?”落落问。
小桂奇迹般摇头,他就趴在那儿久久望着,直到天色渐暗。
晚上他从落落怀里钻出来,痴痴看着这间屋子,转了一圈停在落落枕头边。叹息一声,吻吻落落额头。不舍离去。
“团团,你怎么就回来了?你不想做人了?你等七天,七天后妈妈就来接你。”
团团从神婆怀里钻出来,指指角落。魏雨抱着坛子,小桂已经酣睡了两天,他的魂体越来越弱。“他会死吗?”
神婆沉默片刻低声道:“团团,活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只是暂时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她袖口一翻,两张符纸化作一碗清水。“来吧,团团,妈妈送你回去,放心,很快妈妈就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休养两天,气色刚见好转,如此一翻折腾,她险些栽倒在地。
墙角,魏雨失声咆哮:“疯子!谁跟你是一家人!别看着我,我不是你爸!”
团团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眼神藏不住的羡慕之色。“你真幸福。”他对躺在坛子的小桂说。他知道这个婴儿听不见,此刻,他正咬着手指睡得酣甜。
他活了十多年了,就在昨天,他第一次和阳光接触。神婆说:不能直视太阳,它会灼伤你的眼睛。
“我对阳光过敏,妈妈,把他还回去吧。”团团浅笑,眼框里全是泪。不过,他没有眼泪,只是委屈的眸子里又暗了几分。
神婆岂会不知道他想什么?这傻孩子同情心泛滥了。几经劝说,见他萎靡不振,卧在烛光下动也不动。神婆的行为越发执拗。把他拉起来,接过那碗符化水,就着小桂的指尖血逼着他喝下去。
“今天你必须喝下去!这是你做人的大好机会!你一定要和他肉,体,相融,错过了这次还要等多久?你可不能浪费了妈妈的良苦用心!”
“不!我不想做人了!”团团暴躁跳起来,一手打翻神婆手里的碗。此刻他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几步窜上泥墙,撞开石门。冲进竹林里。
“回来!团团!你给我回来!”任凭神婆喊破嗓子,团团头也不回。他的背在阳光下烧灼出一片黑烟,几声惨叫。他彻底消失在竹林里。
那只小野兽一直想做人。他披着人的外衣,躺在阳光下,看着落落阴郁的脸。两两相望,她看出了,他不是她的孩子。她的泪落在他脸上,那颗跳动的心脏有了人的感情。他会难过,会伤心,他一旦选择了做人。落落会死,小桂会死,或许还有很多的人因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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