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掌握的情报来看,杨士奇今日早朝弹劾的内容无非是两条,其一,弹劾自己。其二,加强内阁的权势。这两点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触动了孙太后的底线,弹劾他便是弹劾司礼监,没了司礼监皇上就没了一个贴心的人,与孤儿寡母来说这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其次,加强内阁的权势,若今日坐着的孙太后是与世无争的废后胡氏,这事儿没准儿就答应了,可孙太后心思活络,为人颇有主见,自然看得出杨士奇此番的野心勃勃,孙太后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还只有九岁的正统皇帝顾虑顾虑,主弱臣强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因此第二件事也未必肯答应,而那帮科道言官都是一帮认死理的人,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更别说今日此举杨士奇有意借这次机会剥夺司礼监的权势,将太监打回太祖爷的时代,这样的事儿这帮书呆子自是十分的向往了,一个没了主意,一个却认死理,双方的结果少不了僵持不下了,可里里外外都是杨士奇的人,孙太后与小皇帝母子二人,面对这帮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科道言官,难免会生出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的感觉,这种感觉越重,孙太后就越能念起自己的好处,念起的好处越多,自己的胜算就越大了,这也是他为何今日迟迟不出面的原因了,当然了,他并非如他外面所表现的那般镇定自若,小皇帝对自己信任不假,可孙太后却是未必,这个『妇』人的心思着实不好琢磨,万一人家就是冷酷无情的主儿,还有杨士奇那帮读书人脑子一热,不是一根筋的话,那自己可就是万劫不复了,好在他的担心并没有出现,那帮读书人还真没让他失望,通过他人的描叙,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帮科道言官是如何金刚怒目的样子,嘴角不由得闪过一丝笑容,冲着站在一处阴暗的曹吉祥喊道:“吉祥,敲登闻鼓。”
从阴暗处走出来的曹吉祥双眼一亮,大声应道:“奴婢明白!”说完迈开了脚步向着皇极门的方向跑了去。
在后海距石头渡口下游不过三十里的江面旁有一座小楼,楼都是木制的,虽然有些破败之意,但楼内的构造却极具匠心,一堂一榭都透着古典之意,最让人意外之处乃二楼沿着江面架起了一个小平台,平台一部分架在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平台跨水部分以梁、柱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平台临水围绕低平的栏杆,平台上设鹅颈靠椅供坐憩凭依,日光下彻、影透窗隙,站在楼台上迎江而望,便可看到宽阔的江面,烟雾缭绕,来往的船只如那江中的过江之鲫,让人目不暇接,忍不住感慨这江面的繁华。
靠近左首的窗前,正坐了一对夫妻,男的身材欣长,只穿了一件灰布长衫,三十一二的年纪,侧着脸笑『吟』『吟』的看着对面的『妇』人,那『妇』人柳叶弯眉、肤『色』白皙,明媚皓齿,虽只穿了一条蓝裙,荆钗素面、却风致嫣然,人淡如菊,但凡来往的男人,总要多看几眼。“大小姐,人都说江湖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往日我总觉得做个江湖人太过危险,可如今想想江湖人危险,做个百姓,做个船夫,未必就不危险了,你看看这江里的船夫,那个不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只不过江湖人那把刀太明亮看得见,船夫的刀看不见,可那些血却是真真的留在心里。”
那女子淡淡一笑,阳光下那张面容宛如三月绽放的桃花,娇艳无比,她微微侧过半张脸,看向了江面,每年的夏秋,宁夏、包头一带的粮油、皮『毛』、盐碱、『药』材等从水路源源运来,再由旱路
输送出去;天津、河北、太原等地的丝绸、棉布、茶叶、瓷器、日用百货,经旱路源源运来,再由水路运走,因此称之为“水旱码头”,因此每当夏秋交替的时候,这片江面也是最忙碌的,从北方运来的煤、木材、农副产品和日用品全靠船只运进运出,当船遇到险滩恶水或搁浅是,就必须靠很多人合力拉船方可靠岸,虽说干的是力气活儿,但船主给的银子也实惠,爽快,所以每年夏秋之际,那些收割了粮食的百姓总会赶到这片码头,他们扯开了衣衫,坦『露』着胸口,嘴里呼喊着船工号子。号子有声无字,“嗨,嗨哟哟,嗬嗨,拖呀,拖、拖拖拖……”每当江面上的船只逆水行船或遇上险滩恶水时,全靠纤夫合力拉纤,这时候号子声声,空谷回『荡』,好不壮观,可你若是细心点会发现,这活儿虽是苦累不堪,且偶有『性』命危险比起江湖人以命搏名的凶险丝毫不少,可即便是如此,这些坦『露』着胸怀的男人极少有人的脸上『露』出苦闷的面容来,那一张张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无不洋溢着笑容,让楼上看男人难免多了几分疑『惑』,可那『妇』人却一副了然如胸的样子,收回目光冲着那男人淡淡一笑,柔声道:“你这话儿若是让下面船夫纤夫听到了他们可不答应。”
男人哦了声,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江面,此时那些纤夫已下了水,有的则是挽起了绳索开始吆喝着号子拉扯起来,虽说是劳累的活儿,可每个人的脸上如『妇』人所说当真洋溢着淡淡的笑容,朝阳下那笑容虽千奇百怪,但男人看得出这笑容都来自肺腑,是真心的,忍不住道:“明明苦不堪言,他们的笑容为何会如此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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