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杨峥尚未起来,府上便来了人,对于这样的日子,杨峥早有预料,但来的这么快还是让他惊讶,按照皇帝给出的日期,他在运河上飘荡了一个月,怎么着也得在八月初才能去紫禁城缉见皇帝,算算日子,离这样的日子还有三天,因此依着他的估计,纵然有人来,也是在自己见了皇帝,授予了官职,才有人来,这京城之地,不如江南,在官多于牛毛的天子脚下,没有什么比一个官职更有说服力,更有地位,杨峥名义上是巡抚,但谁都知道这巡抚离开了江南是怎么回事,勉强拿得出手的只有一个吏部侍郎,但毕竟是侍郎,没权没势,实在不值得有人来巴结,纵然想巴结的,也该是在见了皇帝之后,这点儿未免早了些,正因如此所以才有些好奇,不知这一大早的是那个不开窍的官儿来讨好他。
穿戴整齐,便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刚现身,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杨大人……?”
杨峥抬头看去,便见眼前这人一身太监服饰,弓着身子,语气透着几分恭维,那张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天生如此,绷着没有半分的笑容,因太过瘦弱,宛如一张风干的树皮,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是……?“杨峥眯着双眼细细打量,同时在脑海里思索着这么一个人。
“杨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下官了?”那人语气不卑不亢的道。
杨峥楞了一下,看眼前这人下巴无须,声音尖锐,一身太监服饰,分明是一个太监,不称咱家称下官,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那人见杨峥迟迟没有说话,似猜到了他心头所想,淡淡一笑道:“下官王景弘,杨大人可还记得?”
“谁?”杨峥心头一动,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王景弘?”那人一字一字的道,脸上的神态依旧是不卑不亢,那双漆黑的眼眸子却是死死地盯着杨峥。
“王景弘?”杨峥默默的叨念了两句,忽的神情一遍,盯着那人道:“你,你是……?”
王景弘点了点头道:“大人想起了?”
杨峥面上一热道:“本就忘记过,何来想起?”
王景弘淡淡一笑,倒也不辩解。
回过神来的杨峥,忽的一个箭步走上前来,伸手拉着王景弘的手腕,惊喜的道:“王大人,你们这是回来了么?郑功功他可好?”
王景弘先前面上还带着欢喜,听得这话儿神色顿时一黯,迟迟不说话。
杨峥看到有些奇怪,道:“王大人,你怎么了?看起来情绪不高啊,差不多两年没回来了,好不容易看到了熟悉的人,应该高兴才是?”
王景弘神色并不见好转,想要说什么,又显得有些犹豫。
杨峥对这个闷葫芦着实有些不耐烦,道:“海上都顺利么,郑功功怎么没一起来,我还想听他给我说说海上的见闻呢?”
一直沉默的王景红似再也忍不住,看着杨峥道:“杨大人,郑公公他……?”
杨峥道:“他怎么了?不是没回来吧?“说完又觉得这话儿有些不吉利,忙解释道:”玩笑话,玩笑话?“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王景弘眼里已有了泪水,那双布满泪水的眸子记那么看着杨峥,一字一字的道道:“郑公公他走了?”
“你,你说什么?”杨峥心头一荡,差点没一屁股坐倒在地。
王景弘呜咽的道:“我们从宣德六年六月十二月九日出五虎门,二十四日到占城。七年正月从占城起航,二月六日抵达爪哇。六月十六日起航,二十七日抵达旧港。七月一日启航,八日抵达满剌加。八月八日启航,十八日抵达苏门答剌。十月十日启航,十一月六日抵达锡兰山。十日启航,十八日抵达古里国。二十二日启航,十二月二十六日抵达忽鲁谟斯。八年二月十八日开船回洋,三月十一日到古里国,一共访问了忽鲁谟斯等二十来个国家。因为这次访问的国家多,地域广,路程远,因而时间也就很长,足足两年,郑公公每到一处宣扬我天朝威严之外,还禀明皇帝的旨意,罢黜朝贡,兴盛市舶司,言明朝廷此番再行西洋的立场……”说到这儿,王景弘重重的吐了口气,继续道:“郑公公身子骨一直不好,两年的劳累,终于在返回的途中病倒了,起先我们只以为是小毛病,谁也没在意,直到船队返航至古里(今印度南部西海岸之科泽科德)时,我们才发现不对劲,公公吃不下一口饭菜,便是水也喝不下,我等寻医生来看,公公不让,说他大限已到,活不过今晚,拉着下官的手交代了一些话后,便在当晚去了?”说到这儿王景弘已泣不成声。
杨峥也是泪眼婆沙,许久才强忍着心头的悲痛道:“郑公公临走时都交代了什么?”
王景弘擦了一把眼泪,伸手入怀从怀里摸出一个书卷来,随手递给了杨峥道:“郑功功临走的时候对下官说,下西洋前前后后一共七次,前面六次莫不是以皇家垄断的贸易方式,此举虽富裕了朝廷,却对天下百姓,豪门、地主、巨贾全无好处,以至于反对西洋之行的声音一直不断,此番西洋之行得以顺利出海,全赖大人从中做出的努力的结果,虽有罢黜朝廷,兴盛市舶司,但一来时间太短利益难以呈现,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文官未必认可,必会怂恿皇帝停止下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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