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转身去安排午餐,刘协独自站在渭水出神。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
虽然他一直不敢有任何乐观的估计,但现实还是一次次的击穿他的下限。
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历史的悲剧也许无法避免,不管他怎么努力,他还是会被李傕、郭汜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朝廷的尊严一再被碾得体无完肤。
战死不仅仅是一句热血的口号,很可能成为现实。
“陛下。”杨修悄悄地走了过来。
“嗯?”刘协收回心神,微微侧头,疑惑地看着杨修。
杨修抿着嘴唇,悄悄地看了一眼四周,轻声说道:“臣有一愚见,敢请陛下斟酌。”
“说来听听。”
杨修扬扬下巴,看向缓缓流淌的渭水。“陛下何不渡渭,入河东,再凭河拒守?反正……河东总是要去的。”
刘协无声地笑了起来。
杨修怂了。
即使他实践经验不足,也看得出董承等人战力有限,对即将发生的战事信心全无。
“一事不烦二主,就由你来运筹,如何?”
杨修红着脸,神情讪讪。天子看出了他的胆怯,只是没说破而已。
“陛下,臣……臣只是为万全计,绝非……绝非……”
“无妨,这本来就是向死求生,你有恐惧之心,是人之常情。”刘协转身看着渭水,淡淡地说道。
杨修咂了咂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天子说的是实话。可越是实话,有时候越是伤人自尊。
过了一会儿,刘协又说道:“你知道鱼跃龙门吗?”
杨修愣了一下,笑道:“陛下,此龙门非彼龙门,鱼跃龙门的龙门在河南,不在河东。”
刘协瞅瞅杨修。他还真不知道鱼跃龙门的龙门在河南,一直以为就是附近的这个龙门,本想装一下,没想到露了怯,一时有点尴尬。
杨修也尴尬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天子关注的是鲤鱼逆水而上,跃龙门而化龙,他却关注是哪个龙门,实在落了下乘。
天子如此聪慧,岂能不知道此龙门非彼龙门?
两人都尴尬,一时无话。
刘协毕竟脸皮厚一点,迅速恢复了镇定,若无其事的说道:“随波逐流易,逆流而上难。可正因为难,鱼才有可能化龙。儒门也不讲究知其不可而为之吗?”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唐突了。只是眼前这形势,勉强一战,怕是凶多吉少。”
刘协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德祖之见,大汉中兴的可能又有几成?”
杨修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看来,大汉中兴的可能几近于无。
“是不是和鱼跃龙门差不多?”
杨修苦笑着,点了点头。
刘协突然来了兴致。
杨修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正是他希望的。如果杨修一本正经的拍着胸脯说,陛下英明,大汉必能中兴,那他倒不想和杨修多说什么了。
“德祖,你满腹经纶,能否为朕解惑?”
杨修吃了一惊,盯着刘协看了片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解惑不敢当,陛下有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纵有荒疏处,也不敢藏拙。”
刘协点点头。“秦末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既有六国余脉,又有项羽这等楚国勋贵、名将之后,为何最后却是高皇帝一统天下?”
杨修不假思索,张口欲言,却被刘协摆摆手,阻止了。
“德祖,你一定读过贾谊的《过秦论》,如果没有新意,就不要说了。”
“呃……”杨修满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脸都憋红了。
本以为天子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是一次不期而至的大考。
贾谊那是什么人?那可是真正的天才。
典校经籍的刘歆曾说过: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
别说是仓促之间,就算让他苦思冥想一年,他也未必能有超出《过秦论》的高见。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打算即兴发挥。
草率了。
见杨修窘迫,刘协微微一笑。“德祖,不妨将此问当作你的龙门。”
杨修神色微凛,心中狂喜,这可是陛下对他的厚望啊。
他掸了掸袖子,又整理了一下衣冠,深施一礼。
“唯。”
——
一匹小马沿着河岸奔驰而来,马背上一个少女扬着手绢高呼。
“陛下——”
刘协抬头看去,不禁嘴角微挑,心头多了一丝柔软。
那是董承的女儿董宛,算是他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小时候经常随董承入宫,在董太后膝下承欢。
现在想来,董太后是有意让董宛入宫的,亲上加亲向来是外戚的惯用手段,也是造成皇族血脉一代不如一代的罪魁祸首。
东汉中期以后多次出现大宗无嗣,小宗入继的局面,与这种亲上加亲的习惯有脱不清的干系。
若是不考虑那些,董宛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玩伴。
她长得很可爱,而且……不太聪明,不像伏寿有很多小心机,对他——真正的刘协——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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