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转身出去了。
赵温坐在榻上,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没动弹。
他很清楚,天子很生气。
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不仅是对袁绍说的,更是对他说的。
天子给他面子,愿意再给袁绍一个机会。只要袁绍肯低头称臣,不仅眼前的富贵能保住,还可以更进一步,位极人臣。
这个让步足够大,对得起他的谏言,几乎让他承受不起。
赵温叹息再三,越想越觉得惭愧。
过了一会儿,司空张喜推帐而入。“子柔,奈何?”
赵温看了张喜一眼,忽然觉得一阵脸红。
身为天子三公,却一心想着为袁绍争取利益,简直是大臣之耻。
更让他觉得羞耻的是,他比张喜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以死相逼,简直是卑鄙下作。
赵温忍着恶心,将刚才与天子的对话说了一遍。
张喜眉头微皱,咂了咂嘴。“子柔,你说这是谁的主意?贾诩还是荀攸?”
“为何不是天子自己的决定?”赵温没好气的说道:“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死谏?”
“呃……”张喜神情尴尬,连忙拍拍赵温的手,以示歉意。“子柔此计,实在高明,谁能预料得到呢。我只是觉得天子高明,明知袁绍不可能来……”
“等等。”赵温霍然坐起,一把抓住张喜的肩膀。“袁绍不可能来?”
张喜惊讶地看着赵温。“子柔,你不会觉得袁绍会来吧?他心存何念,你难道不知道?”
赵温瞪着张喜,嘴唇翕动,几次欲言又止。
“你确定他不会来?”赵温觉得浑身无力。
张喜犹豫了片刻,用力地点点头。“十有八九。”
赵温吁了一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力了。”
——
刘协回到御帐,坐在案前,气犹未定。
赵温的表现让他很生气,同时也让他见识了袁绍的影响力。
赵温是益州人,和袁氏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都能为袁绍如此卖力,其他人可想而知。
比如司空张喜。
张喜就是汝南人,和袁氏关系密切。
“陛下。”蔡琰将刚写完的记录递了过来。
刘协看了一遍,心情渐渐平复。“令史,朕的决定是不是有些孟浪?”
蔡琰低下头。“臣不谙政务,不敢妄言。陛下若有疑,何不咨询其近臣,比如荀侍中。他为人机敏,观察入微,定能为陛下解惑决疑。”
刘协笑了两声。“令史今日为何如此谦逊?”
蔡琰神情窘迫,讪讪说道:“臣随陛下左右,见得越多,越是觉得自己浅陋。这朝堂之事,与史籍所载相去甚远,非臣能揣度。”
刘协眉梢轻扬。“令史此言,大有见识,将来不可限量。”他想了想,又道:“这是令尊的教诲吗?”
蔡琰一时出神,沉默了一会儿。“诚如陛下所言,先父在时,的确讲过类似言语。如今想来,颇有自省之意。只是臣当时年轻气盛,未曾深思,如今身处朝堂,才渐渐明白他的意思。”
刘协暗自感慨。
这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从小耳濡目染,起点既高,进入状况也要比寒门子弟快很多。
刘协和蔡琰聊了两句,命人去请荀攸来。
刚才一时激愤,答应了赵温,现在想想,又有些后悔。
万一袁绍真来了,那该怎么办?
以袁绍的影响力,真要入朝主政,做了大将军,朝中文武还不唯他马首是瞻,自己这个皇帝就真的成了傀儡了。
说不定真成了献帝,献出帝位的皇帝。
时间不长,荀攸来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古井无波。
看完蔡琰刚刚完成的记录,荀攸拱手而坐。“陛下担心袁绍应召?”
“他会来吗?”
“不会。”荀攸说道:“尤其是在郭图受辱的情况下。”
刘协松了一口气。
“陛下其实不用担心袁绍。来与不来,并无分别。”
“为何?”
“袁绍身负高门之望,好为雍容,却又敏感自负,处处争先。占优势时,或能稍作退让,示以大度。处下风时,必争以毫厘,以示不屈。若他击溃公孙瓒,全取幽冀,或许会入朝辅政,以成周公之名。如今与公孙瓒纠缠不下,颜面大失,如何肯来。”
刘协反复斟酌一番,觉得荀攸说得有理。
袁绍岂是甘居人下之辈,认错更是万万不能的。
眼下他大破李傕,袁绍却被公孙瓒缠得筋疲力尽,哪有脸入朝辅政。
——
大阳津。
建义将军、河内太守张杨带着几个亲卫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后将军杨定部的将士陆续登岸,依次列阵,心中阵阵不安。
得知天子大破李傕后,他亲自率领三千将士,身负粮食,翻山越岭而来,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本以为天子与李傕血战,就算不是两败俱伤,也应该伤兵满营,士气低落。
可是眼前的一切截然相反,不仅人数众多,而且个个精神抖擞,步履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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