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勒住缰绳,看看正在架浮桥的船夫,又看看汾水对岸的人群,不禁一声轻笑。
“令君,哪个是胡才,哪个是李乐?”
裴茂一手挽缰,一手指着对面。“前面二人,左侧高瘦一些的是胡才,右侧是韩暹。后面坡上的是李乐。白波诸将中,李乐算是有点计谋的,其他人都是粗鲁无知之辈。”
时隔数日,裴茂再一次与李乐面对面,心情还是很不好。
只是天子面前,他要保持大臣的体面,不能和李乐一个山贼一般见识。
“他们这是担心朕趁机进攻吧。”
裴茂冷笑一声:“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罢了。陛下不必在意。”
刘协笑笑。“令君若易地而处,能不狐疑乎?”
“陛下,臣岂能为贼?”裴茂作色道。
刘协转头看着裴茂,面带微笑。“我听说他们曾南下作战,想必一定曾经过闻喜,或许还拜访过裴氏。当是时也,你可曾开门延客?”
裴茂闭上了嘴巴。
他理解天子的意思,却觉得这个比喻太不合适。
天子这不是以贼自居么?
裴茂没说话,陪在一旁的呼厨泉却深有同感。“陛下所言甚是。白波军求生不易,不得不处处小心。正如臣等,寄寓河东,举目皆敌,无一日敢解安睡。”
“单于,朕与你皆是丧家之人。”
呼厨泉鼻子一酸,低下了头。天子这句话,勾起了他这几年的辛酸记忆。
裴茂也有点感慨,天子这几年太不容易了。
说是天子,其实还不如白波贼。白波贼只要进了山,不管是董卓还是李傕,都拿他们没办法。天子却是董卓、李傕嘴边的一块肉,随时可能被一口吞掉,尸骨无存。
他能理解白波贼的心情也情有可原。
眼看着浮桥将成,对岸的胡才等人还在争执,似乎在争论谁先过河,刘协翻身下马,提起衣摆,径直上了浮桥。
裴茂大吃一惊,连忙下了马,赶了过来。
“陛下,万万不可。”
“无妨。”刘协摆摆手。“一群釜底游鱼罢了。伤害朕,对他们无利可图。”
“可是……”裴茂急出一身冷汗。这些白波贼可不是河东大族,只图利,不害命。他们都是粗鄙野蛮之辈,一言不合,可是会拔刀砍人的。“他们畏威而不怀德,不知礼义。”
裴茂本人上次就险些和李乐翻脸互殴。
“正因为他们畏威不怀德,所以朕更不能示弱。”刘协轻声说道:“若能白波诸将都不能镇服,如何能镇服匈奴人?”
裴茂微怔,随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不禁豪气上涌。
“既如此,臣随陛下走一遭。”
说着,脚尖在船头一踩,闪身到了刘协前面。
刘协不禁赞了一声。“好身法。”
他知道裴茂不是文弱书生,有一手不错的剑法,却没想到裴茂还有这么敏捷的身法。
看来说要和李乐决斗不是吹牛逼,他真有这实力。
刘协转身,刚准备邀呼厨泉一起,却发现荀攸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神色从容,就像出来郊游一般,只是腰间多了一口长刀,而且移到了适合拔刀的位置。
环首刀是直刃,可以当作剑用,只是比剑重一倍。没有足够的臂力,一般人并不能将环首刀当作剑来用。
裴茂今天就特地带了剑。
看来荀攸不是刀剑皆能,就是臂力足够强。
见刘协看他,荀攸淡淡地说道:“臣陪陛下同行,或许能劝白波诸将几句。”
刘协心道,朕对你的口才是有信心的,只怕你这劝不是用嘴劝。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合理,和白波军讲道理,的确不能只凭口才。
“单于,随朕走一遭吗?”刘协向呼厨泉发出邀请。
呼厨泉的脸色有些为难,却不敢拒绝,只好点头答应,跟了上去。
脚下的船不太稳,摇摇晃晃,呼厨泉的脸本来就白,这下子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这时候,裴茂已经走到了汾水西岸。
胡才等人惊讶地看着走在浮桥上的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之所以互相谦让,不敢先过河,就是怕天子不讲道理,突然翻脸。结果他们还没商量好,天子反倒过来了,而且走在前面。
即使是身后有人跟着过河,也就是十来个人而已。
这……太丢脸了。
看到天子并不高大威猛时生起的失望瞬间不翼而飞。
毫无疑问,天子必是实力惊人,才有如此勇气。
眼见天子过了河,胡才、韩暹连忙带着部下迎了上来,就连站在远处的李乐也不甘落后,赶了过来,你挤我,我挤你,围成半圈。
裴茂心中不安,伸手就要拔剑,却被刘协按住了。
“朕乃天子。”刘协负着手,昂然看着十几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白波诸将。“诸君为何不拜?”
裴茂心里咯噔一下,既激动,又不安。
激动的是天子气度,临危不惧。
不安的是天子这么做实在有点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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