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周忠很想臭骂杨彪一顿。
你明知天子有意改司空为御史大夫,怎么不提醒我?
司空虽然也有监察的职责,但比起专司监察的御史大夫来说,还是要轻松很多的。
监察不仅繁琐,而且讨人厌。勤于职事,被人骂是酷吏。不勤于职事, 又很难做得长久,随时可能被免。
不管怎么说,一身清名被毁的可能性都极大。
“后悔吧?”杨彪笑得很阴险。
“不后悔。”周忠咬牙切齿。
“不后悔就算了。”杨彪叹了一口气。“我本来还想,你要是实在不想做,不如我转为司空,反正这太尉也是做不久的,还是去做点实事更好。”
“你……当真这么想?”周忠将信将疑。
杨彪轻拍车壁。“嘉谋,你还没看出来吗?天子比我们更想推行王道。当现在的制度出现了问题的时候,他要……”
杨彪想了一会, 转头看着周忠。“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归根复命?”
周忠愕然。
他知道“归根复命”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用在这里实在不合适。
“这是天子说的?”
“嗯。”
“他在修道?”
周忠觉得自己抓住了本质,心头震惊。
如果天子有意修道,重归黄老,那恢复御史大夫都只是开始,将来还有可能恢复丞相,三公掌权,天子垂拱而治。
但……这是儒门希望的结果吗?
黄老当道的时候,可没儒门什么事。
一时间,周忠不知道是该表示支持, 还是该表示反对。
想了半晌,周忠幽幽一声叹息。“过犹不及啊。”
杨彪点了点头, 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就直说吧。”周忠忍不住踢了杨彪一下。
“我觉得天子要的不是黄老道, 而是真正的王道。”杨彪伸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天子紧紧抓着兵权不放,这就是根本原因。”
周忠皱着眉头, 沉默不语。
果真如杨彪所说,那兵权岂不永远要不回来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这几十的君臣相争来看,最终解决问题的永远是兵权,是武力。如果天子抓着兵权不放,那不管丞相、御史大夫有多大权力,君权都死死地压着臣权,所谓天子垂拱而治,三公当政,就是一句空话。
兵权在手的天子随时可以翻脸,收回丞相、御史大夫的权力,甚至是生命。
孝武时,有几个丞相、御史大夫能善终?
周忠想了一会,突然说道:“文先,天子印行《宦者列传》的事,你怎么看?”
“我赞成。”杨彪不假思索。
“天子欲使后宫行周制?一后三夫人九嫔?”
“差不多吧。”杨彪露出一丝浅笑。“去年就有人提议算人,被天子直接否决了。天子去年只纳了马贵人,还是为了安抚凉州人。眼下基本定了要入宫的只有吕布的女儿吕小环,其他人,天子都没兴趣。”
杨彪忽然说道:“刚刚朝堂上奉食的侍女中, 有两个国色,你注意到没有?”
周忠想了想。“我没注意,只看到有一个似乎姿色过人。”
“梁国桥蕤的两个女儿,一心想送入宫中,找了很多人说情,天子却没答应,最后还是皇后出面,才让她们进椒房殿做了侍女。”
周忠想起当时孙策、周瑜的反应,倒是有些钦佩。少年慕艾,面对如此绝色,天子能不动心,心性果然坚忍。
这么看来,控制后宫规模,争取不置宦者,倒并非空穴来风。
最后能不能实现再说,至少天子是有心的。
车声辚辚,周忠和杨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出了城,向太学而去。
——
清凉殿,刘协换了一身常服,与韩遂重新入座。
“要不要把朝服换了?”刘协说道:“我就一身朝服,要省着点穿,就不和你讲究了。”
韩遂连忙笑道:“陛下节省,臣深感佩服。不过臣众目所注,不敢放肆,还是穿着朝服安心些。”
天子穿着常服见他,以示亲近,他当然欢喜。可是让他自己脱了朝服,他是万万不敢的。
手握重兵,最怕人说闲话,最怕君主猜忌,时刻保持谨慎才能长久。
这是他与其他西凉人的区别,只有贾诩能够理解。
“哈哈。”刘协挥挥手。“那你待会儿吃烤串的时候可要小心些,别滴上油,不好洗。”
“唯。”韩遂含笑答应。
能与天子在宫里一起烤串,吃多少已经不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对他的这份独宠。
几句寒暄过后,刘协回到本题。“不能出兵,是不是有些失望?”
韩遂本想谦虚一下,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陛下圣明,臣的确有些失望。数万大军驻扎洛阳,每天消耗钱粮无数,却不能为朝廷尽力,臣心有愧。”
刘协点点头,提起案上的茶壶,要给韩遂添茶。韩遂连忙双手捧起茶杯,恭恭敬敬地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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