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谭先生!你怎么这么固执!留下来,究竟有多少积极意义?留下来做牺牲品,又有多少用处?不行,不行,你必须要和我们一起走,不能这样牺牲掉!”
福岛连忙劝说道,他的其中一项任务,就是要确保谭嗣同的安全,对于大人而言,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他必须要加以保全。
“福岛,你怎么会认为牺牲没有积极意义?你记得公孙杵臼的故事,不走的人、牺牲的人,也是在做事、做积极的事;走的人、不先牺牲的人。也是在牺牲,只不过是长期的、不可知的在牺牲。所以照公孙柠臼的说法,不走的人、先牺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是容易的;走的人、不先牺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比较难。公孙杵臼把两条路摆出来。自己挑了容易的,不走了、先牺牲了。我今天也想这样。我把难的留给子然和其它的同志去做,以后路还长得很,而且更加艰难,我想……我想了又想,决心我留下来。”
谭嗣同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谭先生。怎么能这样!公孙杵臼、程婴所身处的时代跟我们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
“没有不同,大体上完全一样。我们和公孙杵臼、程婴一样,都面对了要把我们斩尽杀绝的敌人,都需要部分同志的牺牲来昭告同胞大众。用牺牲来鼓舞其他同志继续做长期的奋斗。”
谭嗣同看着福岛,那面上流露出满是凄怆的无奈。
“再则,七万同志皆因我之失策身陷重围,数万同志的鲜血!教我如何面对?”
提及“七万同志”时,谭嗣同的脸色中尽是悲怆,那七万同志之所以身陷重围,正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在唐子然出兵后,其立即调整了起义策略。将光复浙江全省的计划改为光复江宁,五万孤军深入江苏,意图光复江宁。在五万民军受阻于镇江时,面对多名顾问提出的撤退建议,他仍然坚持已见的,拒绝了他们的建议,甚至还多次派兵增援。
那时的他完全忘记了所谓的民军,完全就是一群较之散兵游勇亦有不足的百姓。他们顺风顺水的打仗还行,完全不能打硬仗。面对一万清军坚守的镇军,民军足足攻了一个月亦未曾攻克。实际上这已经宣告了浙江民军的失败——袁世凯的台湾新军在宁波登陆。两江总督府新幕的五十营练军以及江西、安徽两省练军亦已调至南京。
正因如此,谭嗣同反倒并不像都督府中的一些人那样,认为是唐浩然向满清妥协导致了起义的失败,当六万团练军出现镇江城下,袁世凯的台湾新军于宁波登陆时,杭州起义就注定要失败了,至于驻朝新军撤往关外,不过只是让北洋的陆水师腾出手来罢了,令其能够调动部队于上海向浙江进攻,切断镇江民军的退路。
纵是子然不撤军,浙江民军败退也是早晚的事情,李鸿章用北洋出兵,给前台湾巡抚袁世凯谋了个浙江巡抚的差。想到这,谭嗣同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历朝历代农民起义的,到最后得天下的从来都不是首义之人,首义的不过只是打乱了秩序罢了。
“离开……”
摇了摇头,谭嗣同语气坚定说道,
“我今天带来这布包,是我的那部《仁学》的槁子,我想,这或许就是我应该留下的,至于我本人,我……”
看着身边的福岛,谭嗣同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子然肯定叮嘱过,要让我活着离开杭州,你转告子然,杭州陷落时,若我等皆不于杭州,那么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我等革命党人?”
这一声反问后,谭嗣同的迈着沉重的脚步,在这衙门中走着,此时他似乎又看到那日光复时,数以百计的青年于此激昂畅谈民族光复的一幕,现在,他们却大都阵亡于镇江。
“我等以民族大义令国之青年挺身为国,而今起义失败,若我等皆逃往海外,岂不惹世人嘲笑?”
用力的摇了摇头,谭嗣同的语气变得越发的低沉,而他的神情亦却发的凝重,那凝重中又隐透着一丝痛苦与自责。
“所以,我要留在这,我要在这里告诉世人,革命党绝不是懦夫!”
“革命党不是懦夫,谭先生同样也不是懦夫!”
就在谭嗣同的话声落下时,一个话声突然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藏蓝色洋式军装的军官,他身上的军衣显得很脏,有很多灰土,而那帽檐下露出些许纱布,甚至就连同脸颊、耳边还带着些干了的血痂,军装内白色的衬衫领口处可见斑斑血迹,虽是如此,可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神情依然坚定非常。
对于这名军官于都督府中没有人会陌生,他是临危受命出任大汉民军总指挥的李勤玉。
“难道谭先生以为身死于此,就不是懦夫了吗?”
双眼逼视着谭嗣同,李勤玉大声质问道。
面对李勤玉的质问,谭嗣同不禁一哑,想到因自己的固执惨死的数万民军,还有这化为泡影的大好局势,他的神情不禁一滞,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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