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现如今哪,那些人不都帮自己做好了吗?”
是的,那些人已经做好了一切。
他曾经信任的幕友、下属们,背着他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从盛宣怀频频出现于京城、沈阳等地开始,待到接着第六镇离营的消失之后,李鸿章便明白了,当经方还在那里频频活动着,自以为是的时候,北洋,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相比于不更事的甚至有些自大的经方,北洋已经做出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而他现在,作为北洋的主持者,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北洋这头他一手培植起来的力量,早已成为了活物,在面临危机的时候,他自己主动选择了新的主人…………这方面,这个团体嗅觉灵敏得很。而这个新主人,又会怎样对待他地心血呢?
到了最后,李鸿章只是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些惨淡之意。
“得北洋得天下啊……”
是啊!
他到了北洋,就得到了大半个中国,这天的聪明人又何其之多啊!
雨越来越大。
厅堂之内。一片沉默。两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门外有人通禀道。
“大人,沈阳来的沈明心,沈先生求见。”
沈明心,或许对于外界来说,是一个相对陌生的人物,至多也就是有人知道其是儒学宗师级的人物,于东亚同文学院中任教,其皇明遗民的身份,使得他在东北的地位极受推崇。可李鸿章却非常清楚,除了这些之外这个人还有一个身份——唐子然之妻沈静娴的爷爷,
“哦,石林先生来了……”
李鸿章才打叠起最后一点精神,缓缓起身。淡淡说道:
“去见见这位二百五十八年忠心不改的石林先生吧!”
说着,李鸿章便大步朝前厅走去,在前厅,他看到穿着一身汉式儒袍的沈明心,儒袍依为白色,按其说法,在中华正朔得复之前,其仍将为皇明戴孝,若是在过去,李鸿章是绝计不会见沈明心的,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愿意见他,愿意见这些侍明以忠两百五十年不改的皇朝人。
那种陌明的自行惭秽之感,总会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实际上,即便是现在,面对沈明心的时候,而对他的衣冠之心,李鸿章仍然只觉老脸火辣的,甚至在谈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更是不住游离,完全背离了他最初的念头,同样更不符合他的性格。
相比于李鸿章的心神不定,同样年迈非常的沈明心却显得极为平静,从进门直到现在,他便一直在这里侃侃而谈,在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游说,游说眼前的这位天下第一权臣。
“汤武革命,顺天倡义,三千年来史册赞不绝口。刘邦斩蛇起义,李渊起兵反隋,洪武皇帝驱赶鞑子,从来都认为是正义的行为,没有人指责他们是叛臣。自从满人入关以来,二百五十年间,汉人的反抗从未间断过,康乾所谓的盛世,百姓不过只吃康喝稀,勉强糊口,雍正所谓之官绅一体纳粮,实际上只是汉人官绅需要纳粮当差,至于所谓之国族八旗及其门下包衣,仍不需要纳粮当差,其全是依靠文字狱灭我之思想,刀斧加身断我之骨气,才苟延至今。自伪嘉庆以来,满旗之腐败日见明显。到了道光末造,外辱于四夷,内烂于十八省,可谓神人共愤,如此才有了洪杨之乱。普天之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百姓莫不翘首盼望我汉家再出英雄,驱除羶腥,复我神州。当年大人手握十多万雄兵,本可挟灭匪剿捻之威,一举而克京城。只可惜大人围于忠君敬上之小节,无视拯国救民之大义,终只为保己身及李氏一门的荣耀,而自失大好时机,辜负了亿万百姓的热望,为史册留下一桩永不可挽回的遗憾!”
沈明心的话只让李鸿章听了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奉行了几十年,一生沾沾自喜、以为可以留芳百世的忠君敬上,竟然被这个方外人讥为“小节”,可旋既想到这些年的苦心维持,李鸿章却只得苦笑道。
“石林先生教训的极是!”
“到了今天这个时候,有些话夫我不得不直说了。一家一姓,国家兆民,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孰大孰小,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然而许多读书明理的大人君子却常常愚昧得很。他们之所以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愚昧,并非识见不够,乃由于私心所充塞也。大人几十年来,孜孜矻矻苦读诗书,克己复礼砥砺品行,身先士卒统率淮军,夙夜匪懈以勤政事,苦心经营维持北洋,但这一切,都被“忠君敬上”所匡限。若在我中国之盛世,此诚可以附骥尾而行千里,伴丽日而照后世,可是大人生不逢时。今者,且不问他爱新觉罗氏以塞外蛮族而役使我中华,屠我汉家之百姓,今时更置国家于水火,令兆民遭涂炭,所谓之满清正可谓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朝不保夕,行将就木,大人苦心数十而使满清中兴,岂不是缘木求鱼,又好比南辕北辙。孟子说得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吊民伐罪,征讨寇仇,有何不可?数年前大人曾问与浩然,与你之区别在于何处,浩然长笑了之,实际上,你们最大的区别在这里:几十年来,大人一直囿于忠于一家一姓之小节,遗忘了拯救国家百姓之大义。千秋史册,或许会说大人是爱新觉罗氏的忠臣,但绝不会认为大人是光照寰宇的伟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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