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路无话,三人吵吵闹闹,转眼已是半月有余,一路上却未如萧闻霜所料,竟是防范颇严,原来黑水大军被南撤对付太平道之后,北方项人便未放过这一机会,虽值寒冬,仍是悍然南侵,令整个金州的北方边界都陷入”不安”当中,在这种背景之下,对空身行人的盘查自然布置更紧,萧闻霜不防会有此等事情,并未备好一应作伪用具,几乎被当作间者揭破,幸好有个经验老到的花胜荣在,几度突遇搜检,都被他一番胡说八道加上手底红包设法应付过去,虽有惊,却无险,几番下来,花胜荣自觉面上有光,萧闻霜对他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这一日已是腊月初二,三人终于通过最后一个夏人哨守,进入项人所控地界,均长长出了一口气。
花胜荣虽然走南闯北,却还真是第一次踏足项人地方,云冲波更不必说,两人直如路盲一般,却喜萧闻霜虽也未来过此地,当年却曾浏览过此地资料,依稀有记,便道:”自此地向西北二十里便是洗兵河,顺河而上不远,该有一座小城,是大路交通之所,咱们到那里投宿一夜,买几匹马,沿路向东走,大约有二十天左右的路程,便是阴山,过了阴山,就是冀州地界了。”
云冲波微微一惊,道:”你说甚么?是’尽洗甲兵长不用’的洗兵河?”见萧闻霜点头,便喜道:”我可听说久啦,今天能有机会一游,趁着天时尚早,可不能错过了。”说着已是兴冲冲的走在前头,萧闻霜愣了一下,并不说话,默默跟在后面,脸上却多了些佩服之色。只空泛了一个花胜荣,满面愕然,跟着后面,口中嘀嘀咕咕的道:”什么’西冰河’’东冰河’的,你两个小娃儿说些什么哪?”
云冲波与他相处多日,早知他虽然博闻广见,却只是与各地风土人情等等多知,与文史上的功夫却委实稀松,本来若是平日,他必要趁机取笑花胜荣两句,但现下他终于得自金州网罗当中脱出,心下大爽,便不肯如此,只扯着他笑道:”你不是自夸见识多么?怎地连这都不知道?”一边已是为他将这洗兵河的来历说了。
原来这洗兵河原本只是寻常塞上野河,素无名称,今之名乃是一千三百年前,凤祥朱家治世期间,帝武彻起兵开边,北攻至此,有属者进长排以览,中有”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之语,又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帝武彻熟视良久,忽地喟然长叹,语众将曰:”若论土地物产,吾夏十倍项人,若论子女玉帛,吾夏百倍项人;吾今攻掠不休,其非先人所谓’癖’乎?”于是即日罢兵南返,当时大军久出,又无速胜之望,将士早已思乡,消息一出,举军皆欢,更有人进言,在河畔勒碑为纪,便取洗兵为名,此河遂有名称,亦是大夏史上一大美谈。
云东宪虽以军功而名,却深好儒说,最恶争战,自幼只是教云冲波些”故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这洗兵河旧事正合他胃口,与云冲波说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云冲波早已是跃跃于心,今日忽地听说竟已近在眼前,那有不欢呼而前的道理?不一时,已赶到洗兵河畔,却是大失所望。
那洗兵河名头虽大,规模却着实可怜,不过几丈来宽,又值寒冬,虽是近日天色尚暧,并未结冰,却也只有一丈来宽的水面,直是一跃可过。也浅得能,虽还一眼看不见底,却大半也只是因为河水浑浊的缘故。云冲波原本一门的心思,要在河畔追思旧日万马饮之,大军渡之的盛况,现下却只见得一幅破败颓象,兴致立时减了大半,复问萧闻霜石碑所在,想要抚吊一二时,却更是为之气结。
原来,这洗贪河全长不下数百里,绵绵延延,由项入夏。此地据洗贪河源已然不远,是故河水不阔,至于当日帝武彻勒碑之处,却尚在今日金州境内,去此怕不还有百多里路,况已年久失修,便是见着,也只能扼腕,难以追想了。
云冲波一腔兴致,至此几无点存,自悻悻了一会,忽地正色向萧闻霜道:”说来说去,只是你不好,早知是这等模样,便不该让我知道这便是洗兵河,岂不也免得我失望?”
他生性活泼,最爱玩闹,这句话原本也只是戏谑,并未当真,偏生萧闻霜却是个从不识”说笑”为何物的人,愣了一下,竟当真肃容敛身道:”公子责怪得是,闻霜知错了。”顿时将云冲波噎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只是道:”你,你…”实不知怎生说好,心下只是道:”这,这未免也太当真了罢?他们太平道的人难道平时都不说笑话的么?”想了又想,实是不知解释才好,只是连连苦笑道:”这,这算什么…”萧闻霜却道是云冲波不满,更是认真,低声道:”公子处置得是,但现下多事之际,闻霜不敢轻伤已身,还请公子见谅,将此番责罚寄下,待到他日并处。”
这番说话一出,花胜荣双眼顿时睁得如铜铃般,口也如云冲波般张得大大的,却觉得此时气氛非比平常,不敢出声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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