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早早地就接到了通知,知道官家要亲自来赐宴。
从唐末五代开始,“赐宴”与“买宴”,就不再是简单的宴席,而是带上了浓烈的政治意味。
某个时代的特色行为,只有放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从安史之乱以后,虽然大唐依然保持着名义上的大一统,但实际上各地节度使早已具备了高度的自治权,成为了形式上的“联邦”政府。唐朝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接近联邦政府组织形态的一个朝代。
在那样一个兵强马壮的时代,各个节度使之间互相不信任,皇帝与各地节度使之间也互相不信任。
信任就像绷紧的弹簧,随时可能断裂。可是大家又不想打仗,只想维持现状,就需要一个对话机制,以化解可能出现的矛盾和误会。
指望那些节度使去都城与皇帝面基,或者皇帝去节度使领地巡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谁都害怕对方背后捅刀子。这样一来,中央与地方脆弱的信任关系变得更加难以维系。
于是乎,便出现了赐宴与买宴这种特殊的政治纽带关系。
如果皇帝想示好某个节度使,便给这个节度使“赐宴”。而某个节度使想要示好中央政府,那就给朝廷“买宴”来表达自己的忠心。
宋代的政治环境迥异于唐代,但是其习俗却延续了下来。
就像古代婚礼上会撒朱砂来驱邪的习俗,其实是为了驱赶各种蚁虫。到了现代,已然没了蚁虫的困扰,却依然保留了使用朱砂的习惯。即便是其原始目的驱除蚁虫,也不会用杀虫剂代替。
赵构给张浚赐宴,是官家要向外界展示对张浚的重视,可以视为一种政治上的宣言。
张浚复出的很突然,官家赐宴也很突然,两个突然叠加起来,让张府上下忙得够呛。
好在张浚为官多年,为人正直,提携过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有不少人今天专程过来帮助张浚张罗。有在朝堂上脸熟的人,就站在门口迎客;有掌管教坊司的人,就张罗着歌舞伎们做着表演前的准备;有善于经营的人,帮着张罗宴席的布置。
总的来说,还算是整齐有序。
当岳飞和韩世忠并肩走入张府的时候,引来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对于官场上的人来说,他们看到岳飞和韩世忠,第一反应绝对与普通百姓想的不一样。
若是普通百姓,肯定会很高兴。当他们看到岳飞出狱了,还与韩世忠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大宋又有希望了。
而官员们考虑的,就会更多一些。
第一,张浚马上就要复出了,而且还是通过官家赐宴的方式,高调复出。在这样政治意味浓重的宴席之上,岳飞和韩世忠同时接到邀请来参加,意味着什么?现在也不说什么小妾不小妾的,没人关心,那就是个借口,参加宴席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没人提这档子事儿。
第二,张浚要知应天府,这已经算是不算秘密的秘密。应天府处于宋金交界之处,兵家要地,必定要有大将镇守。这个大将会是谁,会不会是岳飞和韩世忠中的一个?张浚的军事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难堪大任。管应天府军事的人不会是张浚,是岳飞和韩世忠的可能性也不大,很可能是他们二人曾经的部将。
第三,李纲的幼子李申之要与岳飞的幼女岳银瓶联姻,双方打算联盟,是什么打算?秦桧死后,李申之现在是宋金和谈的第一人,是赵构身前的大红人,而岳飞却是主战派的主要将领,刚被赵构打压一通。难倒岳飞想通了,愿意和谈了?赵构野心爆发想战了?看不懂。
当聊到第一和第二的时候,官员们还能坐在一起,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就是能洞悉古今的诸葛孔明。可说到第三的时候,话题便会终结。
他们混乱了,他们分裂了,他们不会了。
众人纷纷向岳飞和韩世忠拱手致礼。虽然这两人全都赋闲在家,身上都是洞霄宫主,太平观使之类的神仙职位,但气场不减当年。
有些人,甚至当初还是韩岳的手下。对于这两个人如今的处境,他们也是唏嘘不已。
岳飞和韩世忠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场面,淡定地与众人打过招呼,在接引小厮的带领下,前往设宴的后院。
韩世忠苦笑一声:“戎马一生,最终落得些许虚名,又有何用呢?”
岳飞跟着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变了。”韩世忠审视着岳飞:“身上的棱角快没了。”
岳飞没有回话,只在心里说了一声:你不懂。
就在两人感慨往事今遭的时候,听到了身后的嘈杂声。
“这便是李家的八郎李申之吗?看上去也不过如此。”尽管言语中略带不屑,但依然尊称了一声八郎。
“靠着一副臭皮囊,成日流连花间柳巷。”虽然是贬损,但依然承认对方有一副好皮囊。
“到现在还没有功名,不过一介粗鄙武夫罢了。”趁现在还能说他没功名,等开年中了科举以后就没机会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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