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连着山,好在张金宝熟悉这里的路,手指钻心的疼,心中一片茫然。
很久之前,在张家湾被官兵屠杀之前,造反之火便不时出来灼烧他的心。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这句话像魔咒,紧紧的捏住了明尊弟子的心——那些真正的明尊弟子。
但想一想和真的去做,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张金宝!”三四个人从路边的松树林里露出头来。
张金宝惊喜交加,“郑郎中,你没有走?”这里离翠竹坪不到二十里,郑晟竟然没有回罗霄山。
郑晟几个大步冲过来,“我担心你啊,如果不是我,又怎么会给你惹来祸事。”他见到张金宝右手紧紧裹着纱布,隐隐有血渗出来。
“你的手怎么了?”他一把拿着张金宝的右胳膊。
“没事,断了一根手指,”张金宝强笑,“我原本是想断一只手的,少爷断了我一根手指封住了张世策的嘴。”
郑晟歉然,这是他的错。为某一日重回袁州城,他必须要打消张世策的疑心,翠竹坪里那场面是张宽仁为他特意布置的,最后是张金宝付出了代价。
“少爷让我跟着你,”张金宝举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右手,“断了一指,我还可以用刀。”
郑晟拍拍他的肩膀,“能活着,什么都来的及,听张舍的口气,我真以为张世策会杀了你。”
“差一点。”张金宝笑了。郑晟没有急匆匆逃向罗霄山,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他,这让他心里舒服了许多。他只是个小人物,即使在张宽仁面前,也只是个小人物,明尊弟子无声无息的死了那么多,翠竹坪的人像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在假装不知道。
“我会让张世策后悔的。”他摸了摸腰间的刀柄,这是张宽仁为他准备的,“走吧。”
走过武功山的鱼背,进入云霄山的丛林,这里是为流民军天造地设的隐身之所。官府的触角伸不进深山老林,蒙古人的骑兵进了山毫无优势可言。
一路悬崖峭壁,松涛竹林。在大元朝这里叫做罗霄山,在后世,郑晟知道这里有个更响亮的名字,从这里点燃的星星之火最终燃遍了整个中国,这里叫井冈山。
三个亲随留在山洞里等杨老汉,郑晟带着张金宝踏上归途。他急于回笔架山找坐山虎要钱,但也绝不因此丢下杨老汉的心,蝼蚁般的山民们将是他斗翻坐山虎的依靠。
张金宝的手指还在渗血,但精神很好,“我走遍了武功山,但从没踏入罗霄山。”
“是因为那里有个坐山虎吗?”
“是啊,谁会没事去找麻烦。”
“我们已在笔架山脚下落脚了,罗霄山很快是我们的地盘,”郑晟狡猾的笑,像是藏身在丛林里蓄势待发的野兽,“在这之前,我们要先把那只老虎喂饱。”
老虎正端坐在山顶俯视群羊。
笔架山脚下。
弥勒教人终于山里找到了一个窝,山里许多山民当初也是如这般逃荒进山,然后在这里生根。
教众们都知道坐山虎支援了粮食,心里好像找到了一个依靠。虽然依靠的是恶名远扬的人,但为了活下去,没有人计较这些。
草屋零零散散的摆放在山坡上,为了防止野兽侵扰,房子外围扎了一圈竹篱笆。山里有的是竹子,罗霄山的竹海一眼看不见边际,风吹过时,竹叶像海浪一般起起伏伏。周才德领着一帮汉子砍伐了一批老竹子晒干,准备用来做兵器。
清晨,汉子们围成一团吃早饭,粥锅里热气腾腾。
忽然,从山坡后走出六个人,周光走在最前面,朗声宣布:“各家各户听好了,香主有令,不许私自拜弥勒佛,各位回去把设立的佛堂全拆了。”
吃早饭的汉子们都愣住了,他们盖好了草屋,第一件事便是在家里设立佛堂,祈求弥勒佛保佑。
“为啥不许拜弥勒佛?”有人站出来。
“不是不许拜弥勒佛,是不许你们私下里拜弥勒佛,堂主会在合适的时机领你们一起朝拜。”
有人七嘴八舌,“以前怎么没这个规矩。”
“袁州反鞑子失败,彭祖师和香主很伤心。弥勒佛祖托梦给祖师爷,我等信徒虽然心诚,但信奉不得其法。佛祖有云,不立偶像,不说神迹,才是信奉弥勒佛的大道。天下人若都能如此信奉弥勒佛,佛祖会早日下世,解救世人。”周光传教十几年,对佛教各部经书了如指掌,很快如郑晟所愿,找出一套理论依据。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岂不是以后永远不能拜见弥勒佛像了?”
场面轰然大乱,信奉弥勒佛可以去死的人不能拜弥勒佛,让这些人如何能够接受。
“哐!”周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锣,“安静,安静!”
“不要吵,军师专门来罗霄山,正是为了传达彭祖师的心悟。彭祖师犯了大错,正在佛前忏悔。”
一个汉子站出来喊道:“胡说,彭祖师怎么可能会错,你怎么敢说彭祖师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祖师说心诚则可以刀枪不入,就是错了!”周光说话斩金截铁,他横眉倒竖,俨然是不动明王的忿怒相,“除了佛祖,天下谁都可能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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