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萧剑扬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整个人瘫倒在座位上,连发动汽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嘴唇的剧痛在提醒他刚刚发生过什么,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陈静的泪痕,陈静的唇上现在想必也还带着他的血吧?这临别一吻,血泪交织,让他痛彻心扉。
他知道,又有一件极为珍贵的东西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回头想想,仿佛从十岁开始,他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要失去一些他最珍惜的东西。十岁那年,母亲在父亲的陪伴下一步三回头,走出山村离他而去;十七岁那年,他同样一步三回头,与曹小强一起离开家乡走进军营,从此失去了陪伴父亲的机会;二十三岁那年,他在刚果丛林里失去了整个中队所有战友,他、曹小强、伏兵三个进入战略值班才两年的新兵就这样成了老队员,整个铁牙犬中队资历最老的队员;当他替死不瞑目的战友们讨回了血债,回到上海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已经离他而去,陈静也在愤怒之下让他滚,在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他同时失去了最亲的、最爱的人;然后在车臣山区,他失去了一次次将他从绝望深渊中拉出来的天使,还有寄托了他与波琳娜太多美好的希望的孩子……现在,他再一次失去了陈静。
他还有什么?
没了,命运已经用那双残忍的、看不见的、更无法抗拒的手,将他给掏成了空壳,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两只手抖得厉害,他费了近一分钟才拆开信封。以前在部队接到陈静的来信的时候他也会两手微微发抖,但那是激动,是雀跃,现在则只剩下苦涩和绞痛。他将手探进信封里,首先掏到的是一张唱片,还很新,也许里面有陈静想对他说的话吧。他随手打开车载收音机,将唱片放进去然后关上,伸手再掏,这次掏出一张信笺。
是他很熟悉的那种浅紫色的、带着漂亮图案的信笺,还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以前陈静每一封来信都是这样的信笺,这样的味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打开折成心形的信笺,清秀飘逸的字迹跃入眼帘。
小剑:
认识你已经有八年了吧?如果从我们小时候算起,应该是二十多年了。是的,不经意间,我们认识已经整整二十多年了。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那时候我很瘦弱,那些坏孩子总喜欢欺负我,要往我颈窝里放蚯蚓,吓得我放声大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像一只暴怒的小野猪一样冲出来对着他们拳打脚踢,把他们给打跑了。当时我觉得你真的太勇敢,太有正义感了,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打那以后,每次有人欺负我,你总会在第一时间冲出来跟他们打,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在乎,那时候我好喜欢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对我最好的人,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后来我们分开了,我回到了上海。上海很好,吃的玩的什么都有,这些是在军属大院里想都不敢想的。然而这座城市里没有你,所以我很难过,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如果没有你为我挺身而出的身影,再繁华的城市也是一片荒芜的沙漠。我知道你妈妈抛下你回城了,你过得肯定不好,所以我一直让我爸爸想办法找你,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了。但我找不到你,你好像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还记得那年在驶往湘西的列车上相遇时的情景吗?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在你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惊羡与悸动,当然,你掩饰得很好,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吧?可你知不知道,当在你对面坐下的时候,我何尝不是心如鹿撞?没有理由,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那个男孩,阔别十年之后,命运之手将他重新推到了我的面前。在凤凰城街道上,你紧紧拥抱住我的时候,我流泪了,就像找回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喜极而泣。
小剑,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证明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你了,真的很喜欢。也正因为那么喜欢你,所以在五年前,你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上海的时候我才会那样的愤怒,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你横加指责,最终酿成了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错误。那时候的我肯定是气疯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你那苍白的面色和迷乱的眼神,如果我稍稍注意到一点,就绝不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了。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有意要伤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因为喜欢,所以才对你的欺骗,对你父亲去世也没有露一下面的行为极为愤怒。你在我的指责中踉跄后退,扶着路灯呕血的情景变成了噩梦,此后好几年反复在我梦境中浮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这大概是老天爷对我的报应吧?
我真正了解你,是在卢旺达。那时我们陷入了绝境,是你带着战士们从天而降,将我们从杀人不眨眼的暴徒的屠刀之下救了出来。当看到你的身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安全了,在你倒下之前,没有人能伤害我。后来听说援助卢旺达的维和部队要回国了,我和苏红一起去机场迎接,我想见你,想得发疯,然而,却得知你们早就回国了。在报纸和电视上根本就找不到关于你们的任何信息,我和苏红气愤不过,向媒体披露了一点,马上就受到了警告……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对你几乎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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