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暗,暮气四合,已是申末酉初时分。
山林之间朔风复起,阵阵卷动苍松翠柏,以枝为弦,以叶为徽,恍似鸣奏苍茫韵律,亘古不移,充塞天地。
屋外寒飙四卷,屋内却是温暖如春,熊熊炭火之上,锅中正自浓汤沸滚。
热辣红油掩映之下,但见鲜嫩鱼肉肥白爽滑,其间更有时令菌蔬为佐,香气随着雾气蒸腾开来,令人心荡神驰,着实馋涎欲滴。
眼见座中三人尽显饕餮本相,孟桂蟾不由得为之莞尔,当下轻咳一声道:“剑阁之中许久没人居住,相应食材难免有些匮乏,所以只好拿些冬储虚应故事,这火锅实在太过简陋,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古霄霆闻言讪讪一笑,咂咂嘴道:“也不光是冬储嘛,崖下潭水中多产青鱼,这时正值肥壮鲜美,再加上孟姑婆的精心烹制,绝对胜过那所谓天下四大名楼的手段。”
旁边的小雷早已食指大动,听罢连连点头道:“义父说得没错,姑婆调配的火锅,称得上天下一绝,不过光有鲜鱼终归太腻,那白菜、山药、香菇也都必不可少呢。”
慕云听这父子二人一搭一唱,真是夸人之余还不忘自夸,好笑之余凑趣的道:“孟前辈先前让我料理那‘辣椒’,我真是平生首次见到,难不成是您自己培植的么?”
孟桂蟾摇头轻笑道:“非也,辣椒是由海外传入,岭南及云贵一带也薄有种植,两年前我于西南游历,偶然遇到此物,的确是一味上佳的香辛佐料。”
慕云一面点头,一面擦了擦发红的眼圈,小雷见状笑眯眯的道:“好啦大慕头,长见识总得付出代价,何况你堂堂一名荆襄好汉,可别说不能吃辣。”
慕云面露苦笑的道:“吃辣我没什么,只要当心别再吃到眼睛里,可雷少爷不是不能吃酸么,怎么又盛了这么一大杯梅子酒?”
小雷嫩脸微红,轻啐一声道:“要你管,小爷又爱吃酸了,你不服么?”
慕云没来由的吃了一通抢白,错愕间只听古霄霆朗笑道:“慕小哥勿怪,这孩子是被我宠坏了。”
孟桂蟾闻言摇摇头道:“真是大言不惭,你这大忙人一年也见不了蕾儿几日,什么时候宠人家来着?”
古霄霆难掩尴尬之色,顿了顿才正声道:“总之多谢慕小哥,你以寒魄相赠蕾儿,这番恩情我们必定铭记在心。今后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让蕾儿告知古某,古某力所能及,绝不会推诿塞责。”
慕云连忙抱拳为礼道:“前辈言重了,在下跟雷少爷一见如故,早有结交之意,却无索惠之心。况且雷少爷慈悲为怀,舍身相救在下,说起来还是在下亏欠他更多。”
古霄霆微一颔首,似笑非笑的道:“慕小哥果然胸襟广阔,至于亏欠什么的,以后不必算得这么清楚,总之是你们两人之间的缘分,古某乐见其成。”
慕云听罢倒还不觉怎地,小雷却窘得面红过耳,赶紧岔开话题道:“好了,义父总喜欢东拉西扯的,再不赶紧开吃,鱼肉都煮老了,咱们可不能辜负姑婆的心血呀。”
他说罢已是勺箸并举,大快朵颐开来,余下三人相视一笑,径自随后开动。
一时之间杯盘叮当,浓汤不断烧滚,雾气氤氲之中,四人言笑晏晏,真是好一派温馨景象。
须臾酒足饭饱,古霄霆颇见自得,觑目间悠悠的道:“今日有此机缘,得到孟姑婆巧手侍奉,虽说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至少饱享口福,不算亏本了。”
孟桂蟾气笑不得,睨着古霄霆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你强留我掌勺,这吃亏之说从何来?”
古霄霆打个哈哈道:“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孟姑婆一件大事,价值绝对不逊于你这一餐忙碌。”
孟桂蟾一怔道:“大事?究竟是什么?”
古霄霆神秘一笑,拍了拍慕云的肩膀道:“慕小哥和蕾儿一同评判,今日这件大事,于孟姑婆十分重要,并非我夸大其词。”
慕云和小雷听得啼笑皆非,孟桂蟾更不由得面现哂意,当下柳眉一扬,淡淡的道:“不必故弄玄虚,是什么大事痛快说出来,我自会判断价值如何。”
古霄霆微颔首道:“如此甚好,咳……其实此事关乎尊夫梅鹤龄。”
话才刚起了个头,便见孟桂蟾面色陡沉,清眸盯视间寒声道:“够了,你今日饮酒过多,怕是只会胡言乱语,尽早闭嘴才是正经。”
场中气氛倏地一紧,慕云不禁皱起眉头,只因他先前听说过,孟桂蟾的夫君早已仙逝,两人之间似乎还颇有纠葛,如今古霄霆提起梅鹤龄的名字,当真有些不合时宜。
古霄霆顿了一顿,随后和声道:“孟姑婆无须如此激动,尊夫梅鹤龄英年早逝,的确令人扼腕叹息,只不过逝者已矣,凡事都应该向前看啊。”
孟桂蟾神色更冷,起身往门口走去,分明已经动了真怒。
慕云和小雷面面相觑,还是小雷上前捉住孟桂蟾的胳膊,撒着娇道:“姑婆别生气嘛,义父肯定是喝多了,这才满口胡说八道,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孟桂蟾绷着脸一言不发,此时只听古霄霆缓缓的道:“我已经从剑盟得到确实消息,梅鹤龄当年并非独居,还有一名女童随侍在侧,两人父女相称。”
孟桂蟾听罢娇躯剧震,蓦地回过身来,脱口惊呼道:“你说什么?!他们两人……父女相称?!”
敢情孟桂蟾是惊悸过度,连惯常悠雅的嗓音都变了。古霄霆见状微笑道:“不错,那女童自小由梅鹤龄抚养,以年龄推断,的确分毫不差。”
孟桂蟾虽然强抑激动,眼中却还是泪光濡濡,颤声低语着道:“芸儿……难道真是芸儿?鹤龄竟然骗了我,原来当时并未将她溺死?”
古霄霆温然道:“毕竟虎毒不食子,即便心存芥蒂,应该也不会痛下杀手。”
孟桂蟾如梦方醒,三步并作两步趋近过来,难掩急切的道:“那芸儿后来怎样?鹤龄可曾告知她身世?她知道我是她娘么?为何她一直都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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