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高天，夜色飘渺，二人对立。
模样都算年轻，就是这心思，一个比一个深。
李旦心思深，那是因为怕死，不得不猥琐稳健。
糖葫芦小贩心思深，那就是深不见底、难以揣度了。
好在双方虽然摆开了架势，却没有立即动手。
交谈中，李旦还是获取了一些重要信息的。
小贩说，大藏剑在谁手中，谁就一定会插手这场劫数，乃是天意。
其次，小熊饼干，并非出生自元阳境。或者说，熊崽子是被人故意送到李旦身边的。当然，这一点，熊崽子自己必然是不知情的。
最后就是关于糖葫芦小贩自己的事情了。一个疑似飞升境的大佬，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逼无奈。
这里边的水有多深，可就无法想象了。
那个站在暗中，连糖葫芦小贩都要忌惮的存在是谁？
这场劫数，又为何与他欧阳闻都因果甚重？
当真是冥府轮转王，为了完成六道轮回大阵，而策划的一场阳谋？
其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那位远古大巫，便是从冥府出来的。
“是吗？真是逼不得已，还是无利不起早？以前辈的修为，人间无敌，又有什么力量，能让前辈害怕？别扯什么老天爷，人家忙得很，未必真看得见前辈。”
李旦死死握着大藏剑，冷笑不已。
高手，他见得多了。什么天仙、金仙、太乙金仙，一个比一个厉害。
以他如今的修为，即便糖葫芦小贩真是飞升境，也唬不住他。
大不了打过一场，赢了，刨根问底。输了，夹尾巴逃命，半点不丢人。
“啧啧啧，都到这一步了，何必如此大的气性。欧阳闻都，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在人间兜卖糖葫芦？”
“不知道。”
“别急，我先与你说个故事。”
“我不急，你也最好别开口。”李旦翻了个白眼。
“那不行，架要打，话要说。世间多少杀戮，都只是为了争一句说话的权力。我辈修行，亦如是。所以今天，你欧阳闻都，不听也得听。”
糖葫芦小贩脸皮极厚，也不管李旦怎么想的，更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废话，开始在虚空中踱起了步子。
让李旦震惊的是，糖葫芦小贩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出现一朵金色莲花。待到金光褪去，莲花又会变成白色，仿佛实物一般，接连往下界掉落。
什么叫步步生莲？这就是了。
如果那褪去金光后的白莲花是实物，是真实的。那么以李旦如今的见识，只有一个解释。
糖葫芦小贩的虚天世界，已经强大到了堪比“洞天福地”的程度。
元神法天象地，无中生有。
这是一种何等玄妙的境界，即便是以斩尸境，都很难理解。
“你在推衍我的道行？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道教天师，也会干这种蠢事？不过话又说回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小贩说到这，顿了顿，停下脚步，望向李旦。
那满脸的怪笑，分明是想让李旦把话匣子接过去。
光我一个人说，多没意思？
李旦无可奈何，只好问了句：“谁？”
“小时候的我。”
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大笑，很是满意。
李旦自然是满脑门的黑线，只当眼前之人，有病。
“小时候家里穷，穷得是叮当响。家徒四壁听过吗？比那还穷呢。一间房子四堵墙，两堵都没了。屋顶是用茅草架起来的，天晴还好，一到刮风下雨天，就得挨冻。我爹死得早，见都没见过，听说是打仗打没的，连尸骨都找不到。我娘身子本来就弱，后来还得了肺痨。独自养活了我几年，也走了。好在我命硬，从小到大都不会得病，靠着吃树皮，吃草根，捡大户人家的剩菜剩饭，勉强是挨过了最惨的那几年。”
“或许是命贱的关系，老天爷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副还算不错的根骨。有几年在江湖中流浪，从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手里，学了点武艺。你肯定以为，我卖糖葫芦，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有执念。其实不然，我卖它，纯粹是为了不让自己忘记那老头。”
少年指了指下界，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苦涩了。
李旦眉头紧蹙，比起小贩来，自己的身世，居然还算好的？
当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倒霉蛋里装倒霉。
至于糖葫芦小贩所言之真假，李旦倒不会去怀疑。修为都到了即将飞升天外的境界，没必要跟个旁人编造身世，还是这么凄惨的身世。
博同情？那也太可笑了。
“前辈小时候的确很惨，可这也不是坑人的理由吧？就说眼下，南边那些正在死去的无辜百姓，就不惨了？人活着，如饮水，冷暖自知。有些苦，是老天爷的错，与老子何干？”
李旦朝下界啐了口唾沫，想用悲惨的身世来麻痹老子？不可能。
然而小贩却静静的看了他片刻，随后真的抬头看老天去了。
“无辜？雪崩的时候，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欧阳闻都，何谓人间？人间是无数死去之人，当世之人，和将来之人组成的世界。过去现在未来，谁都有业障在身，逃不掉，也洗不干净。你们道教讲今生，求得是无拘无束。佛门跟你扯来世，常常以因果吓唬人。还有一个儒家，不伦不类，既看过去，又看未来。以至于畏畏缩缩，躲在规矩里，最终一事无成。尽管每个教派都在求那渡劫之法，可你们，当真能求得万全？自欺欺人罢了。”
“过去现在未来……时间，时间当真存在？”
李旦皱眉思忖，缄默许久，才摇摇头，重新开口。
“既然前辈这么看不起三教，那晚辈不妨再听听前辈的高见。”
“哼，故事还没完呢，你急什么？教我武功的老头死得很冤，有一次，他遇上了一个衣着破旧，满脸污秽的小孩。那孩子大概是饿了，突然晕倒在大街上。老头心善，不光上去扶起了孩子，还给他吃糖葫芦，一吃就是五大串，连我都看馋了。可是……你猜后来怎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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