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雅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连自己的帐篷都没有回去,纵马漫无目的地狂奔。
天地旷阔,草原寂寥,一眼望去,除却高低起伏的小丘,什么也没有。
阿赫雅翻身下马,寻了处地方坐下,脑中像是被炭火烧得翻滚沸腾,一片混乱。
谢桀是什么意思?
她分辨不清了,只觉得荒谬。
一张落了印的空白圣旨,他是在许诺自己一个没有边界的要求。
哪怕这个要求大逆不道,触碰到他的切身利益,也无有不可。
阿赫雅猛然把自己砸到地上,冰凉的草叶划过脸侧,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有些痛,又有些痒。
如同百爪挠心,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只有繁杂躁郁的思绪在鼓动。
谢桀是打定了主意要当昏君不成。
先是不管不顾,在敌国王都暴露行踪,当众抢亲,再是重伤濒死,拿性命来做赌注,到了如今,竟连空白圣旨都拿出来了。
偏偏就是这种不顾一切的姿态,让阿赫雅心神动摇。
谢桀从前太过冷硬了,就像一个永远不会受情感左右的工具,只知在利益之间权衡。
所以当他抛去理智,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一个人时,就像冰山融化,露出其下滚烫的岩浆。
足以烧毁一切阻碍。
阿赫雅默默用一只手捂住了脸,掐断一株草,重重地在指尖交缠碾动。
“疯子!”她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恶狠狠的,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把郁塞在心头,乱麻一般的情绪尽数发泄而出。
哒。
一颗小石子从坡顶滚动着,在阿赫雅的身旁停下。
她下意识爬坐起来,转头看去,便见玉钩托着脸朝她勾唇,腕上的细金镯叮当砸在一起。
“骂什么呢?”她朝阿赫雅抬了抬下巴,并没有贸贸然靠近,只是提高了声音,问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阿赫雅心中一跳,下意识收敛干净脸上的异色:“没有。”
“撒谎。”玉钩戏谑地笑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你金屋藏娇那个男人咯。”
金屋藏娇?
阿赫雅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叫法,便见玉钩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描金匣子,从里头挑了两个精致的糖酥扔给她:“真那么烦,不如等他养好了伤,把人撵走就是了。”
何必一个人跑出来愁眉苦脸的。
阿赫雅叹了口气,没跟玉钩客气,接住糖酥啃了一口:“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现在的谢桀就是个赖皮混账,打也打不得,赶也赶不走,留下来,又要扰乱自己的心。
“有什么不能简单的?”玉钩挑眉,“人生在世,快意就好,不留憾事,也不委曲求全,才算对得起自己。”
“那你又为何留在北戎?”阿赫雅瞥了玉钩一眼,反问。
两国通商在即,三海楼身为边境最大的黑市之主,有的是正事要忙。
玉钩若不是顾念阿瑟斯,有所不舍,怎么又滞留在异国他乡?
玉钩闷闷地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我正是为了不留憾事——下流的说法是,我眼馋你弟弟的身子。”
阿赫雅被她的直白噎住,一时竟不知该先同情阿瑟斯一腔少男深情赋予流水,还是先严词指责玉钩始乱终弃,并且还准备继续乱的行为。
“人嘛。”玉钩摆了摆手,“随性而行,既然心动,何必踌躇不前。”
“只要能付得起代价,又有什么赌不起的?”
她敢跟北戎新王纠缠,无非是捏准了就算栽进去,也还有三海楼可作为退路。
阿赫雅不也一样么?如今背靠北戎这座大山,究竟有什么能如此犹豫不决的?
她早不是当初流亡在大胥,无可依靠的孤女了。
阿赫雅指尖轻轻勾动,糖酥有些粘腻,牵出的糖丝在日光下映成银线。
如藕断丝连,即便再如何决绝,曾经紧紧相拥的灵魂还是会残存着依恋,比理智更为清晰,比情感更为缠绵。
还要赌吗?
她这样问自己,沉默着,静静听风声呼啸,划过耳边。
草叶窣窣地摩擦着,红鸾低下头,轻轻地用头顶了顶阿赫雅。
“再说吧。”阿赫雅挡住眼睛,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她需要时间,来看清自己的心意。
阿赫雅这一逃避,就是足足五日。
谢桀帐中的氛围一日比一日死寂,到了第五日,谢桀身上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乌云。
周忠恨不得晕过去,一贯话多的钟赫更是快窒息了,挠了挠头,焦躁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再拖下去,陛下的伤都要好全了!”
周忠觑着谢桀又阴沉一度的脸色,连忙拉了拉这位不知死活的同僚,小声问:“让你去给娘娘传信,你去了吗?”
“我去了啊!”钟赫被人冤枉了似的,皱着眉头,义愤填膺道,“那我递进去的信不是都没有回音吗?打水漂都有个响呢,真急人!”
他情绪上头,就算注意着音量,还是大了几分,引来了谢桀的目光。
周忠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恨不得踹他一脚,低眉垂眼地装死。
谢桀皱着眉头,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便听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立即支起身子,向外看去。
帘子支开,却见走入帐中的不是想象中的阿赫雅,而是两个抱着大箱子的侍从。
侍从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扛进帐中,放下时甚至激起了一阵飞灰。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帐中都没处落脚了,才见阿瑟斯走进来,脸上还有些不爽。
这抹不爽在与谢桀对上眼时,被他隐藏到了假笑之下,阿瑟斯哈哈两声,开门见山:“多谢大胥陛下那日对我王姐施以援手,这是北戎的一点心意,还请千万收下。”
送礼,就是要还恩,把谢桀和阿赫雅切割开来。
谢桀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目光凉了一瞬,从那些箱子掠过,钉在阿瑟斯脸上,言简意赅:“我帮阿赫雅,是私心而非公事,若拿这些财帛来谢,未免太过看我不起了。”
“王姐是北戎的长公主,她的事就是国事。”阿瑟斯收敛起那点假笑,面无表情,毫不掩饰自己赶客的意思,“大胥陛下的伤养得也差不多了,准备何时启程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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