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有些冷。
许是秋风凉。
许是凤袍被扒下,文瑾被扶回中宫后便坐在椅上发呆没来得及加衣裳,回想自己和桁哥的过往,那凄苦却踌躇满志的童年光阴,情窦初开的青年光阴,渐行渐远的成年光阴。
许是他嗓音薄凉。
一声娘娘,她竟不确定是否在唤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灰色的中衣衣袖,他忘了么,方才他已经将她夺印,他说他们既不是夫妻,也不是帝后了,她甚至不再是广黎国人。
文瑾听闻皇帝嗓音,不由肩头瑟缩,她在这片刻光景,想了许多,有想到把自己收拾最漂亮,驱散中宫众人,独留自己一人在内,一把火将漂亮的自己和巍峨的中宫送到火海,使苏文瑾在二十四岁这年落叶归根,不去面对接下来的颠沛流离,她对故乡有依恋,落叶不归根,死在异乡何其寂寥。
前半生如浮萍,她实在心力憔悴,无力面对流离失所的后半生。
阿娘说:活下去,弟弟妹妹交给你了。
如果自己轻生,阿娘曾经受过的侮辱和冤屈怎么办,娄家还没倒台,娄淑彩还没斩首且有被保出狱之倾向,娄太后依旧是太后,踢她孕肚治她大儿残疾的傅昶仍旧是南藩王。她若死了,这些人除了说一句‘该’外加几声痛快的大笑,似乎别无其他,她的死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但她的逝去,会使生养她的母亲伤心欲绝,会使她一手带大的玉甄、宝银失去依靠,会使傅长林成为没娘的孩子。
文瑾只在脑海中将自己和中宫一起送进火海烧死了,她自己则安静的坐在那里,做了决定,此生再不入皇门,她做过几个决定,有对的也有错的,这个决定不知对错,但人总得对人生做些决定。
她实际觉得冤枉,委屈,她当真写了血书,好可惜清流牺牲,大王没有收到她的书信。也好遗憾人没有办法选择出身和父母。
文瑾快速拿手帕在眼睛上擦拭了下,使自己的声量显得轻松,中秋节,还是要有些过节的体面。
她起身对立在门处的皇帝福了福身,就是这把硬骨头在失去了凤冠和凤印之后,仍不肯泄露自己的脆弱,她仿佛内心在滴血,但只要她不承认自己难受,旁人谁又知道她想法,她笑道:“君上,您怎么过来了,不是同代王后及吴将军他们去御花园赴庆功宴么?漓山大捷,可喜可贺。怎么想起我这佞臣之女来了?”
“先来看看你。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么多年,你不说,朕也知道你难过。”
文瑾看了看他面颊,又把眼睛别开了。
傅景桁将疏离的眸子紧紧锁着她面孔,正要再说话,沈子书在他耳畔道:“傅昶、恭亲王、淮亲王等人并娄太后势力,自冷宫押了文广,说是要为您出力,继续严审文广,以彻底剿除其残余爪牙。弟恐怕严审是假,为您出力是假,利用文广作乱害您是真。是否同意傅昶等人将人提走为您‘出力’?”
傅景桁凝思片刻,“同意。朕还是那句天要让其亡,必先使其狂。你去传话,就说朕多谢兄弟叔伯的用心,能逼问出大机密朕重重有赏。另外,老莫,去给青箬送中秋好礼。”
“是。”子书和老莫听了皇帝安排,便领命走了。
傅景桁这才将龙靴迈入卧寝,文瑾下意识退了半步,傅景桁说:“后面有花瓶,仔细。别退了。不动你。”
文瑾用手绞着衣袖没有说话。
长林本来在窗户底下的地毯上玩父皇的象棋,看见父皇来了,便丢下棋子跑到父皇身边,小孩儿最是敏感,父母之间情绪不对,小孩儿能感觉出来,他拉着父皇的衣袖问道:“父亲,你和母亲会分开吗?父亲,林儿想同你们在一起生活,旁的小孩儿都有爹娘,林儿也要有的。”
傅景桁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父亲同母亲不会分开。林儿不会孤单一个人。你同赵姐儿出去坐龙舟玩,父亲同母亲说说话。”
“好。”傅长林自小就懂事,可能自在娘胎就不顺遂,又生于皇门,比其他孩子都显得沉稳成熟得多,二岁多,心智竟如四岁不止。
赵姐儿正好沏茶进来,将茶水搁在桌上,就领着大皇子出去,过道清湖面去坐龙舟玩。
傅景桁上下端详着文瑾,衣裙膝盖位置因为方才跪在地上,一片湿迹,泥泞尚在,傅景桁去衣柜拿了她常穿的玉白色衣裳,递给她,“你换身干爽的衣服,天凉,别生病了。”
文瑾将衣裳接过来,没有当着他面换衣裳,也没有问他不是撕毁护身符时说作病死了才好。
傅景桁看出她不自在,他说:“朕去沐浴,身上衣裳还是昨儿去奶奶家老宅时穿的。不看你,你换衣服吧。”
说完,他去了浴间,文瑾则将衣衫换了,他片刻在肩头搭着纯白色浴巾出来,见她已经换好了衣衫,把她自己收拾得只留小脸在外面,他仍没有说什么,也没谈她离宫的事情,就像他不过是归家换赴宴的衣衫那般,他在衣柜边找衣衫,轻声问她:“你前几天给朕做那身里衣放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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