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的年辈较高,正至地位又显赫,欧阳修等着名词人或出其门下,或为其幕僚,因此,他被后人推为“北宋倚声家初祖”。
晏殊的幼子(第八子)晏几道按照其父所承传的花间传统,固守着小令的阵地,他的《小山词》,写那些令人荡气回肠的男女悲欢离合之情,并没有超越前人的题材范围,然而他的词,并非重复花间的境界,而是创造了新的艺术世界。
晚唐五代和宋初词人写的恋情,往往是没有具体思恋对象的泛化的恋情,而晏几道的《小山词》所写的恋情,则有着明确而具体的思恋对象,主要是表现他与友人沈廉叔、陈君龙家的莲、鸿、苹、云四位聪明而不幸的歌女之间的悲欢离合。
他在词中也常常直接写出他所思恋的几位歌女的芳名:“小莲风,韵,出瑶池。”(《鹧鸪天》)“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虞美人》)“记得小苹初见。”(《临江仙》)“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虞美人》)
小山词里思恋对象既有明确指向,情感也非常真挚。
晏几道为人执着痴情,即使是四位歌女流转人间,明知不能重见,他仍然一往情深地苦恋对方。不是表现拥有爱情的欢乐,而是追忆已失落的往日爱情和表现刻骨铭心的相思,并把爱情当作一种纯精神性的追求,这成为晏几道恋情词的一大特色。
如为怀念歌女小苹而作的《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小山恋情词的结构,始终是建立在对过去的温馨回忆和现在苦闷相思这两重今昔不同的情感世界之间。
对爱情生死不渝的追求,几乎是晏几道人生主要的精神寄托。他虽为宰相之子,然而家道中落,一生只做过监颖昌许田镇的小官,不免穷困落魄。他又生性孤傲,既不肯依附券贵,连苏轼想见他一面也辞而不见,又拙于谋生。现实社会既冷漠无情,只好寻找心灵的自我安慰和寄托。
他曾自道其创作的心理,说是自己小心翼翼,委屈求全。
他一方面借助对爱情的追求来建立一个与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审美的情感世界,以消解现实人生中无法摆脱的孤独苦闷,另一方面,把自己心酸不平的身世之感曲折地寄托在男女的悲欢离合和女性的失意苦闷之中,既能一吐为快,又能不获罪于人。
由于与热恋的莲、鸿、苹、云四位歌女生离死别,相见无缘,晏几道常常构建梦境以重温往日爱情的甜蜜。他在《小山词自序》中说:“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逝,叹境缘之无实也。”他的260首词作,有52首59句写到“梦”。
他或在梦中追寻:“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或在梦中相逢:“梦里时时得见伊。”(《采桑子》)或与对方同梦:“几回魂梦与君同。”(《鹧鸪天》),他的梦,有“蠢梦”、“秋梦”、“归梦”、“前日梦”、“今宵梦”等等,缤纷多姿的如梦如幻的艺术世界,是小山词的显着特点。
语淡情深,则是小山词的风格特色。
晏几道善于用平淡的语言、常见的景物,表现不同寻常的深情。如《少年游》: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淡语情深,语短情长,情意层层深入。
“追哔《花间》,高处或过之。”——陈振孙《直斋数录解题》卷二一
“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冯煦《蒿庵论词》
总体来说,晏几道的词燕而不俗,浅处皆深,从语言的精度和情感的深度这两个层面上把《花间集》以来的燕词小令艺术推展到了极致。他在宗柳学苏之外,独树一帜,给北宋后期词坛增添了异样的风采。
他的词作,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也赢得了当时众多词人的喜爱,以至群起和作,成为两宋词史上一段罕见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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