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辽地吹至北京城的风儿似夹带了一丝凉意,紫禁城上空竟淡淡飘落银雪。
宫里的花、树尚海泛着绿色,就被裹上了一层冬衣,看起来,霎是惹眼。
也许正是因此,各宫的妃嫔们,都有了出来走动的兴趣。
大地尚暖,这雪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化了,当朱由校从坤宁宫起身前往西暖阁时,见到的不过是一地潮湿罢了。
直殿监的宫人们知晓此理,浮生偷得半日闲,也就省了心力去洒扫。
较事府的一名较事双手奉着份密奏,跪在四季如春的西暖阁中,淡淡飘来的幽香,使他心神恍惚。
猛地,一阵脚步声使他浑身一个激灵,精神百倍。
朱由校脖子上搭着毛巾,擦掉附在脸颊上的水雾,刚踏入暖阁,左右脚分别一甩,便将上头穿着的明黄色袜子荡飞,赤脚在暖阁里的温香中徘徊。
皇帝没有急着去接这份密奏,较事只好一直跪着,直至双膝发麻,才听一道天语纶音淡淡说道:
“放下吧,福王到哪儿了?”
闻言,较事松了口气,双目一扫,没发现有可以放密奏的地方,只好忍耐住疼痛,膝行几步,奉到了皇帝身后。
“回陛下,福王抵京了。”
“给他寻个好点儿的会馆先歇着,改日朕再去拜访。”朱由校望了较事一眼,叹口气,支起力气接了密奏,便将手一挥,道:
“请阁臣过来。”
不一会儿,内阁首辅韩爌,踏着满地的潮湿,心中忐忑万分地步入西暖阁。
高喊问安后,便是一声不吭,静待圣谕。
在他身后,宫人们忙开始洒扫这位阁臣风尘一路带入暖阁的外来污秽。
叶向高、杨涟等人的下场,可是让韩爌这位时主内阁的重臣,对自己的身家性命尤为上心。
不是什么人,都能为了名节,不惜连累全家老小,乃至在世九族,在韩爌看来,这在死后也是要下地狱的。
“看看吧。”
啪嗒一声,朱由校扔出了那份密奏。
韩爌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翻开密奏,见了上头内容,却是没由来的松了口气。
这回,总不能有人死了…
密奏上的内容,可大可小,是西方传来的最新消息。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三世颁发敕令,正式批准建立皇家学院,并且声称:
“大佛朗机帝国皇家学院以培养人才为主,有权颁发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二月的消息,九月才传到大明,这还是朱由校让较事府分出一个司署专门打听西方,不然什么时候能知道,这还真不一定。
能坐到首辅这个位置上来的,无一例外都是人精。
佛朗机夷建立帝国学院,这和大明说实话没有半个大子的关系,可皇帝因此事唤自己来此,却一定是有了什么想法。
莫非,是想学佛朗机,在大明也建立帝国学院,为朝廷培养优质人才?
可是这完全没有必要啊,大明有等级严明的科举考试,选拔各地顶尖的读书人,为国效力。
建立这个帝国学院,职能不是冲突了吗?
“有什么想告诉朕的?”
说这话时,朱由校从椅子上站起来,赤脚在韩爌周围走了一圈,负手站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颗干瘪的人参。
“这…”
韩爌犹豫了。
这是一道送分题,答错了,却也是送命题。
当然皇帝不会直接要你的命,他会暗自对你失望,然后态度缓缓转变。
一个问题回答的不称心如意,他可以忍,到第二、第三个问题,他依旧可以忍,一旦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就要大开杀戒了。
韩爌深知,内阁首辅想要做得稳,学习魏忠贤少不了,虽然他是东林领袖。
这实在让人觉得讽刺…
“臣看过杨嗣昌的本子,他说,如今的各地养济院,早已形同虚设,每日都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臣以为,朝廷可以仿效佛朗机夷,在顺天建立帝国学院。”
“哦——?”
朱由校缓缓转过头,微瞥他道:
“继续说,朕在听。”
韩爌擦了擦冷汗,心中石块落下一半:
“佛朗机夷的帝国学院,臣不甚所知。”
“但臣觉得,与其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活活冻死、饿死,莫不如让他们进入帝国学院,深受国恩,长大后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力!”
“当然,也可以令基层武官分批进入帝国学院,挑选临阵经验充足的大将作为教官,提高武人素质。”
朱由校觉得有点意思了。
让他感兴趣的点,不是韩爌猜中了自己的想法,而是这位如今的东林魁首、内阁首辅,居然请命建立武学院。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一遭!
看见西班牙建立帝国学院的消息,朱由校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为什么自己不能也建一个?
韩爌方才所说,正中他的下怀。
那些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的文人,个个志比天高,以抨击朝政为荣,指望他们能尽心尽力的给自己办事,属实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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