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微回到内阁签押房,看着以往人声喧喧,如今却空无一人的房间,重重叹息一声。
天启一朝方才三个年头,内阁首辅先是叶向高,再是韩爌,很快就要轮到自己。
他也明白,如今东林倒台,魏忠贤也受敲打,阉党失去了制衡朝局的作用,反而有些一家独大。
皇帝需要的不再是稳坐内阁,当做和事佬的内阁首辅,他需要的是一个肯办事,敢办事的能臣。
魏广微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够不够,不过他决定试试。
人生在世,谁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魏广微尚有诸多部务要处理,作为眼下内阁唯一的一名阁臣,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过问。
他打开桌上一份题本,静静看了起来。
这一夜,内阁灯火通明,与之相同的,还有紫禁大内及刑部的审讯房,再三忤逆圣旨的袁崇焕,将要在今夜进行最后一次审问。
这次审问,将决定了他的结果。
主审官崔呈秀为阉党大员,向来惟魏忠贤马首是瞻,对那帮自诩清高的东林党人又嫉又恨。
很多人都明白,皇帝以崔呈秀为主审官,那是根本没想让袁崇焕活着。
刑部尚书李养正身份特殊,却能在前不久席卷朝廷的科考大案中独善其身,靠的就是为人处世的淡然。
他心中虽觉得袁崇焕可惜,但却没有表露出丝毫。
崔呈秀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罪人可知罪否!”
“下官无罪!”袁崇焕回道。
崔呈秀似早知他会继续这般顽固,冷笑一声,说道:
“汝受命出关,大战之时再三抗旨,险些误了辽事大局,今数罪并罚,难辞其责!”
“在这刑部,本官主审,自然是非分明!”
袁崇焕看着崔呈秀,有如看着一口臭狗屎,也冷笑回道:
“我起自田间,乃帝师举荐,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辽事大捷,有何理由罪我?”
崔呈秀闻言大怒,再一拍惊堂木。
“圣上启用,并非是听信帝师之言,实则惜尔济边之才。这是圣上爱惜人才,明辨是非,你可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本官面前装傻充愣!”
说着,崔呈秀将桌上一干宁远武将证词扫落,大声说道:“尔受命为宁远兵备,半年之期,根本未想战守退敌之策,分明刻意避战!”
“袁崇焕,尔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强辞分辨什么?”
崔呈秀走下来,冲他冷笑连连:
“你可莫要想着帝师来救,帝师前日回京面圣,昨天一早便就出关去了,没有人会救你,死了这条心吧!”
袁崇焕心跳一滞,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下意识道:
“与虎谋皮,这又是从何说来?”
崔呈秀却没有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锋,走回去问道:“本官问你,为何再三抗旨,说粮草未齐,不得出战?”
“本官派人去宁远城问过,那几日粮草明明充足!”
“你这名兵部尚书,只怕是丝毫不懂兵事吧?”袁崇焕讥讽说道:
“当时福余卫战事不明,兵民惧虏,谈虏即有溃败之势,战而不能,还要出去主动送死吗?”
崔呈秀的确不懂什么兵事,但大体情势看得还是比上一任的张鹤鸣要清楚,他早料到袁崇焕会以此为说辞,眼神一紧,喝道:
“边锋未至,朝廷三令五申此战必攻建虏以保全福余三卫,尔这罪臣,竟敢言战而不能,满口皆是畏战的托词!”
袁崇焕反唇相讥道:“公在朝堂,从未领兵,根本不识辽东局势。莫非我去领着宁远精兵力战而死,搏的个殉国的美名,便非畏战?”
崔呈秀怒而起身,挥退公堂。
这一次的审问,依然以袁崇焕的强辩而告终,似乎又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可很多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不同。
魏忠贤前日从宫中回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向下传达了一个意思,即从速解决袁崇焕。
阉党诸多成员听见他的这个意思,一下子全都着急起来,看来不能再拖了,是时候给袁崇焕定罪杀头了!
刑部大牢。
石缝中渗出的西洋余晖,照在被关押在此已久袁崇焕的脸上,正是这时,他的脸颊处滴落两滴泪水。
“陛下听信奸佞小人,不听忠臣谏言!”
袁崇焕正欲起身,却因连日遭受的冷淡对待而气力尽失,一下子跌倒在地,见他这副样子,过道的两名衙役视而不见,嗤笑连连。
袁崇焕跌倒在泥泞的牢里,手上全是淤泥,依旧呢喃道:
“此回胜虏只是侥幸,只能倾尽国力筑城,逐步恢复失地,熊廷弼这般大张旗鼓的冒进,只会重蹈覆辙!”
“辽沈必定失陷,多年来的民脂民膏,亦尽数资敌尔!”
一名被关押在大牢里的东林官员,见袁崇焕落魄至此,依旧心系辽事,自愧难当,为其大义所折服。
这名官员手扶栏杆,大声说道:
“袁公真不愧为帝师门生,下官拜服!我等现在齐心于陛下言说利弊,或许此事尚可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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