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奇怪的人蹲在收发室窗口下,他穿着一件脏污的大衣,蹲着时,他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白纸,他看着字,嘴里嗫嚅着什么,然后会翻动牛眼一样的眼睛,这时他的黑眼仁几乎都没入到他的眼眶里,只露出白眼仁,有时他会揉搓自己的面颊,往往在这时,他焦黄,发黑的面堂稍微有了血色,即便如此,他总体的形象依然堪忧,他的头蓬乱,面色不好,身材矮小,这都使得他显得非常的憔悴。老吴坐在窗口边上,时不时地打开窗口,探出头看他,发觉没有异样,他又会关闭上窗户。
他打开门走进收发室,“老吴,”他说,“李光明请来的律师在那里?”
老吴指了指窗外,“他在窗跟底下。”
瘦高便衣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第一眼看见的人,竟然会是律师,他走出收发室,站在这个男人面前。
这个男人缓缓抬起头,他看见瘦高便衣,浓眉大眼,身材瘦高,瞅着人时眼睛炯炯有神,他马上咧嘴笑了,他站起来,“您是罗林同志?”他问。伸出手,待手伸到瘦高便衣身前,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瘦高便衣说:“我是罗林,请问你是?”
到了这时,方才知道这位京海市局的同志叫罗林,只见他上下打量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双沾满污泥的皮鞋,皮鞋四周的鞋帮子上有几个破洞,裤腿上,衣袖上沾满了泥点子,……末了,他盯着他的眼眸子,当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会躲闪,时不时地又会看向他的眼睛,这一刻他的眼神似乎要看透一个人的心灵。
“我是京海律师事务所的方兴。”他说。伸出手,想和罗林握手,罗林看见他手上脏污,迟疑一下,还是握紧了他的手。
“你好律师同志!”罗林。
“你好!”他马上抽回了手,然后结结巴巴地说:“罗林同志,你是不是羁押了三个麦当娜舞厅的小姐?”
“是。”
“三个小姐被三个流氓调戏,她们是无辜的,根据法律规定,应当及时释放她们。”
“可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整个事件与三个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的面色瞬间里变得惨白,他的一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怎么怎么……会?”他说,他的声音沙哑,结巴,像是呱呱叫唤野鸭子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她们可都是…柔弱女子?”
“我们有我们的办案程序。我是在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他的面色变得黑黢黢的了,瞅着罗林时狞笑,“可可是……你有证据吗?”他试探着问,心里意识到如果今天他不能保释出三个女人,李光明会收回支付给他的定金,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呢?一万块还少吗?
“恕难奉告,我说过了,我只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罗林说,转身走。
他跟上罗林,“同志,我们都是出来混生活的,何必难为我呢?有好处大家一起赚,有福同享吗?”他说,从兜里掏出一打钞票,揣到罗林的兜里。
罗林停在门前,抓住门把手的手抽回来,从兜里摸出一打钞票,他拿在眼前点数,这一小打钞票一共有一千元整,在1991年一千元相当于一个职工三四个月的工资,所以并不算少。他看着钞票,眼睛突然眯起来,他是想贿赂!这是违法的!人民警察为人民,这可是我们工作内容的宗旨!他把钞票甩到方兴的面前,“你这位同志,”他说,“请不要这样!”他把一千元钞票塞回到方兴的手里。然后打开大门,走进去。
走廊里哒哒回响着他的脚步声,他的身影仿佛在无限放大,棚顶上的电灯仿佛在为他鼓掌,一会儿亮了,一会儿又熄灭了,他斜长的,映显在墙壁上的身影,仿佛巨人的身姿,铺满整个走廊。方兴走进走廊,看到他的背影,突然停了下来,可是很快他便咬紧了牙关,眼神变得阴鸷,他跟上罗林,他说:“老罗这又又是何必呢呢?”
哒哒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两个身影在移动,他矮小,佝偻的身子站在罗林身边,仿佛被比了下去,仿佛是矮人国的猥琐小人儿,被挤压的没了影,他拎过身后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两打钞票,快走了几步,挡在罗林身前,他颤颤巍巍伸出手,他手上的钞票哗啦啦地抖,“一千不够,两千块总该行了吧!”他说,谄媚地笑。
罗林把他的手打到一边,面色阴沉继续向前走,“不行,”他说,“我忠于党和人民事业,绝对不接受任何贿赂!”
他咧着嘴角,露出烟草熏黑的牙齿,盯着罗林背影的眼神里露出怨恨,随即又强挤出笑容,跟上了罗林的步伐,“老罗!”他说,再次挡在罗林面前,“听我说几句!”
“你想说什么?”罗林说,皱紧眉头。
他说:“你不要钱,你的老母亲总需要钱吧!”
罗林嘴角剧烈抽搐,提及到他的母亲,他脑海中依稀看见了她,她穿着一双三尺金莲一样的小布鞋,小腿上绑着绷带,佝偻着腰身,站在家门口,慈爱地目视着他离开家。他一步一回头,每一次他看她时,她都会慈爱的微笑,她的面容堆满了褶皱,她的眼睛再不像是从前一样炯炯有神,他的母亲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是这个寡居的女人带他长大,更是这个寡居的女人用一双勤劳的双手为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小夹袄。
他默默对自己说:“妈妈!我会记住你的话,一生跟着党走,忠于党和人民的事业!”
最终他决定无论这个方兴怎么说,他都会严正的拒绝他的贿赂,他这一生都会忠于党和人民的事业。
方兴看见罗林面色一阵白,一阵红,以为他心动了,他暗暗窃喜。拿出两千元买通警察,自己得到八千,可是一笔大买卖!他继续说:“我这个钱,可不是给你的,是问候老人家的。”
罗林指着他,“你这是行贿,”他吼道,“我会向组织反应你的罪行!”
方兴当即愣住了,随即瘫软在地上。
罗林走开,然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楼里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得不到平时注视的目光,自从警以来,经历过无数次考验,有人为了拉拢他,让女人陪他睡觉,有人为了好处贿赂他,每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他都告诫自己不忘初心,于是他想到家里陪他度过童年的破炕席,破书桌,学校里免费发的书本,笔,这些已经仿佛融汇到他脑袋里的神经里,只要遇到违法的的事儿,它们就会拧成一股绳,把他的神经绷的很紧,很紧,让他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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