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史弥远独相二十多年,国朝不少人想要晋升不得不走我的门路,但与史家同心同德的却少。国朝需要新气象,需要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临走前提拔他们进入要职一则是看在他们多年来跟随我的苦恼,二则是给官家和你塑造一个靶子。你要记住朝廷自我去相后,已经没有史党,只有郑党。而我史家始终是与官家站在一起的忠良之臣!”
史弥远语气平缓,但里面透露的信息却让人不寒而栗,史弥远这是要将史党给卖了而保存史家的荣耀。
史党可倒,但史家荣耀依旧。
“我史弥远从政多年或许做过许多错事,但唯独一件事,我从来没有错过!”
“那就是识人!”
史弥远目光如炬盯着赵峥,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所以我才只对你说,而不对黄真人吐露。”
赵峥神情一炳,史弥远曾经企图撇开自己,单独试探过黄道长,以最近这半年的时间的观察不难判断,所谓师父窥探天机,害怕天谴,不过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话语。
但是就算人们清楚了这背后的秘密,也错过了揭露赵峥真实身份的时机,如今他对于大宋而言就是半人半神,凭空而来的智慧,不会成为他身上的枷锁,反而为他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就算这层面纱以后会成为新道学发展阻碍,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所以赵峥全然不惧史弥远这试探的话语,笑道:“师父洞悉万物,已然知晓,不肖相公细说。”
史弥远看着赵峥一副你知道又能怎样,心里不禁抽了抽,但他涵养功夫十足:“国师所谋深远,我史弥远认定你就是引领大宋的天命之人,史家向来随大势,向潮流。子申此番行动后,郑党必然分裂。你在湖州做的那件事,正好可以拿他们开刀。”
赵峥谨慎道:“能引领天命的只有官家一人,相公此番做不怕寒了人心吗?”
“人心逐利,自然生热,不是用手捂热的。”
“那相公缘何认定是我,凭史党现在的势力,还有官家对你心怀感恩,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我说过我没看错过人,这大宋还有谁比国师你更受官家恩宠,我那点恩宠算什么,早晚随风而逝。我在时尚且可以勉强压你一线,但我死后必遭反弹。”
“相公什么时候是靠官家的恩宠而活?”赵峥轻轻一言,说出这世上最大逆不道,却又隐藏至深的潜规则。宋朝的相权,尤其是南宋更甚,南宋中后期宰相一般都兼任枢密使,政权军权都握在手中,如果不是士大夫共同维护这个体系,南宋宰相废立皇帝轻而易举,在这点上史弥远尤为恪守,否则以他的权势,就是现在废除赵昀都还有胜算。
史弥远深深看了赵峥一眼,没想到赵峥竟然如此洞悉此情:“国朝养士百年,我等当以粉身碎骨以报!天下当可垂拱而治。”
天下垂拱而治,这便是大宋士大夫的共同愿望,颇有后世君主立宪的影子,南宋后期,权臣当道,出现了言相不言君的局面。但是以当时的土壤是不可能孕育出宪政精神,这一切都是建立天子昏聩势弱,权臣代代相递的基础上的,一但遇上强势的天子,这一切都烟消云散,最重要以现在的宰相选举制度,能登顶的无一不是结党营私,夸夸其谈之辈。
赵峥有感于史弥远垂拱而治,心生感慨:“只可惜以现在的道路,垂拱而治不过是痴人说梦。”
史弥远仔细体会赵峥的语气,明白个中味道,眼睛一亮:“哦?国师难道也是如此志向?”
赵峥的所作所为史弥远完全猜不透,但凡像赵峥这种靠鬼神之说幸进之人,无一不是小人得志,志得意满之徒,一旦君王恩宠稍弱,必将惨死。但赵峥在取得天子信任后,体现的极为克制,极少插手朝政,仅有的几件事都是朝廷有事相求,更可怕的是他在民间巨大的声望,完全比肩圣人,并且确确实实有大功于宋国,宋国现在已是一日不能无国师的局面了。
即取信于君,又得望于民,这才是史弥远感到无懈可击,身心俱疲后黯然归隐的原因。更可怕的是赵峥随时有能力让投靠自己的官员获得巨大的功劳,从而晋升。
不像自己拉拢官员需要示之以高官厚禄才行,赵峥只要啪的一声,摔一本书给你,然后按照上面的施政,不出两年功劳必将惊动两府。
梁成大不就是那样的吗?被贬到真阳县,这才多久,就为朝廷发现了一处银矿,并带领治下子民屯田开荒,大规模饲养家猪,短短几个月就搞定风生水起,梁成大是什么尿性,史弥远一闻便知,哪有那个能力,正在疑惑他是不是突然开窍之际,赵峥拜访宣缯后,就为他上书请功,让他重回御史台。
宣缯的奏章刚递上,史弥远就知道这厮原来暗中已经投靠了赵峥。
这也是史弥远下决心将史家从史党割裂出来的原因,只要史家不倒,便有史党,更重要的他知道以宣缯的墙头草,早晚会与赵峥分道扬镳,那时候赵峥不得不倚重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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