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城北是绵延无边的辽军营地,帐篷一座挨着一座,除了有大小之分,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其中最大的两座相聚不远,一座是皇帝的,一座是太后的。
此时重臣都集中在太后的大帐之中,太后与齐王韩德让并坐,高德郡主跪坐于太后膝下,为她捶着腿。军中寒冷,比不得宫中舒适,太后上了年纪,长期在军旅之中,免不了腰酸腿疼。
皇帝独自坐在另一边,他的脸色颇有些难看。他的下首是兰陵郡王大将萧达凛,再向下是萧力奇、耶律锋等人,其余重臣依次排列。
自傍晚时起,便有士兵自北方三三两两地逃过来,个个灰头土脸。
盘问之下,才知是押粮的辽军,此次祁州征来的粮草已被烧毁。看这些兵士的狼狈样子,便可想见当时的惨状。
太后道:“没想到宋人倒也有些本事,能在三万铁骑的眼皮子底下烧了粮去。”
皇帝道:“澶州宋军并未有大规模调动,这股宋军到底是哪里来的?”
萧力奇道:“听说烧粮之人都是些飞贼,个个高来高去,看来是武林中人,依我看应是王奇才的队伍。”他本想说抗虏军,又觉得有些不妥。
萧达凛道:“这些人着实可恶!在瀛洲时便一直捣乱,如今又来烧粮。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来惹我大辽铁骑,臣请带兵将其剪灭。”
萧太后道:“几个江湖人,又不着大动干戈,等咱们俘虏了宋国皇帝,他们自然没什么蹦哒的了。”
韩德让道:“太后说的是,这些人都是藓疥之患,那座城里的人才是大敌。”
皇帝道:“不知营中还有多少粮草?”
萧达凛道:“禀陛下,营中尚有一月之粮,牛羊若干,依臣看军士并不缺粮,反倒是马匹草料不足。”
皇帝松了口气,“还好,大不了再让幽州调集些粮草过来。”
萧达凛道:“幽州征粮,耗时费力,路途遥远,不如就地打草谷,以补充大军之需。”
辽军敢深入宋境,绕城而走,不怕被断掉粮道,与其作战方式大有关系,辽军中一个兵士配两个奴隶,共三匹战马,自带粮草,所带给养可够三月吃食,故此辽军出征,大抵以三月为期,三月之后,给养已尽,便战不得了。
最初时辽军争战多以劫掠为主,除抢劫贵重物品之外,当然也劫掠粮草,俗称“打草谷”,两个奴隶中就有一个是专门负责“打草谷”的。如此便可以战养战,大军可更长时间在外停留。
萧达凛此言一出,皇帝尚未说话,便有人大声道:“万万不可!”
众人齐齐看去,原来竟是耶律锋,萧达凛眉头一皱,这个耶律锋最近处处与自己作对,在瀛州之时本想除掉他,让他带兵乘夜袭城,不料折损了许多军中高手,耶律锋却毫发无伤,此刻竟又跳出来与自己唱对台戏。
耶律锋道:“我大契丹国富民强,兵精粮足,军中一时粮草不济,自后方调拨便是,若担心粮道,多派兵护送便是,宋军羸弱,不堪一击,定州军龟缩不出,量他们不敢出来抢粮。我军早就禁止掳掠,怎么能为了一群江湖人便坏了军中规矩?传言出去,还道是咱们堂堂天朝上国,竟怕了那些江湖人!再者说,陛下难道忘了太宗皇帝当年之事么?”
辽太宗耶律德光,几十年前曾入寇中原,大军所向无敌,一直杀入东京汴梁,做了中原之主,他的手下四处劫掠,大发其财,粮草更是不虞有缺,不料此举触怒了中原之民,四处藩镇和百姓纷纷起事,杀官造反,一时各地告急的文书雪片般飞来,辽太宗知道自己失了民心,在中原难以持久,担心自己归路被断,故此带大兵北返,不料在归途中病死于“杀胡林”。自那之后,辽军渐渐改变了劫掠的传统,军中明令禁止“打草谷”。
这些年契丹强盛,国内人心归附,存粮丰足,颇有盛世气象,故此军中之粮也由公出,不过军士出征时还是随身携带粮草,后方再集中派人转运一些,若转运不通,一场战争还是三月为期,若粮道畅通,可运粮草过来,则战争之期可更拉长。这一路打破了几座州县,相当于官方“打草谷”,补贴了不少军需,故此虽已入宋境三月,军中尚有些余粮。
耶律锋一提太祖之事,众人都不作声。只有萧达凛道:“若是一时攻不破澶州,必有粮草之虞,此时不早为备,一旦粮草用尽,难保军心不乱。”
耶律锋道:“此是冬季,野外无食,宋国秋税已收过,百姓家中也无多少余粮,即便劫掠所得亦是有限,除非是攻破大的州县,宋国惯例,边镇存三年之粮,内地之城要储存一年用粮,以此才可养军。我军一路南下,已知破城之难。反不如自后方转运,依臣所见,不如自所占州县中筹集粮草,就近解至军中,以解燃眉之急,再由幽州准备粮草,派大军押送,做长久之计。中原的江湖人士,派别林立,人心不能凝聚,又有许多违法之徒,受朝廷通缉,对宋国早有怨望之心,若能派人安抚,许以重利,便可收归我用,不但不能成患,反而可用以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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