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你得自求多福,笑面迎接,如若福祉降临,一切平平安安,他们酒足饭饱后多半会出手阔绰的豪掷银两。如若中间闹个什么小插曲,老板不但有可能得负责埋尸洗地,还得自己笑着承担一切打砸摔坏了的损失,以消解和避免更深的冲突,更大的损失。
他们就是终日靠刀头舐血为生的江湖中人。
铁骇涛在这酒楼里也算是见惯了各色各样的江湖中人,但如同今晚这般奇异的江湖中人凑在了一张桌子上围坐着的情况他还是首次遇见。
所以尽管他很焦急的想要尽快找到自己正在寻找的那个人,但也忍不住往那大堂右侧的一桌人多瞧了两眼。
这桌总共只坐了四个人,靠近柜台一侧的上方端坐着一个青衣光头和尚,和尚生得浓眉大眼,眉心间长着一颗肉瘤,像是凸出来的第三只眼睛。和尚很胖,肥硕的身躯堪比庙堂里的石像佛祖,此刻他嘴里竟然塞着一只鸡腿,含混不清的咕噜着些什么。
和尚右手边默默的端坐着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中年人生得瘦削,两手扶着两腰旁的双刀,神色严肃,似乎随时准备抽刀拼杀,又似乎这只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一个动作习惯而已。他面前还留着半碗饭,米饭上剩着一只咬了一口的烧鸡腿和一片肥肉,一夹豆芽。
这个长得和山羊神似的中年男人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所以连带着胃口也极其不好。
但他对面那个包着头帕的矮子的心情看起来却是好得不得了,因为他和那胖和尚谈话间笑得一双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一条几乎已不见眼珠的缝。他两手还捧着一条酥鱼,正在津津有味的啃着。
并且背对着门而坐的那个高高瘦瘦像是纤担一般的男人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他正玩弄着手里的一根枪头铁拐,眼含笑意的倾听着那胖和尚和矮子的对话。他面前的碗里的饭也是吃完了的,只有酒杯里仍是满满的一杯酒。
铁骇涛暗暗心想这桌人真是奇怪,开心的人看起来特别开心,沉默的人又特别沉默。他们虽然有说有笑,但空气中却又莫名其妙的氤氲着一股微妙的压抑气氛,大笑着的矮子和胖和尚等人很压抑,沉默的山羊胡子也很压抑,他们每个人都似乎憋着一肚子的气,却又不敢发泄出来。
那桌人身后的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桌子旁只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身材颀长,他身上素白的长衣沾满了酒渍和污迹,看起来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换了,本应被头上青布纶巾束起的长发也有一撂垂散在了眼角额前。他满身都散发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但没有人会觉得他很邋遢,因为你总是能感受到他的面孔上隐约间弥漫着的一股似有似无的放纵笑意,那笑意里透露出来的气质仿佛在昭示着他就如同一匹在草原上生长大的野马,不受缰绳的控制,他浑身骨骼支撑起来的轮廓线条又是那么的傲然自信,是那种对世间一切都满不在乎的自信。
铁骇涛只撇见了一眼他的面孔,接着就只能看见这个自信却又有些落寞的年轻人的侧面了,因为那人只看了一眼入门的铁骇涛,就回过了头,继续一只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半边脸,随意的玩弄着从盘子里夹起的一颗花生米。花生米的红衣窸窣飘落干净,他便随手一扔,米粒在他嘴里慢慢被咀成了粉末。他面前另有一盘辣子鸡,还剩着大半盘煎得黄澄澄的鸡肉,辣椒却早已被吃得干干净净。桌面上东倒西歪的摆着两个空酒坛,和一坛开了封的酒。
那是这酒楼里出了名的烈酒“红刀子”。
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仅有些落寞,似乎还有些寂寞,只有内心寂寞的人才会刻意寻求这些味道感官上的刺激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他是一个让人第一眼见了便会无法自制的去思索他的内在,猜想他的曾经的人。
这是这个落寞男人特有的魅力。
他的右手边工整的躺着一柄灰布包裹了的长剑,长剑只露出古朴陈旧的剑柄,剑柄尾端是一朵精致的莲花图样,一朵青色的莲花!让人见了总会忍不住去猜想这乱桌上工整躺着的包裹内的长剑的形状和颜色。它的红色深不深?它杀了有多少人?
不知这是这柄剑特有的魅力,还是因为它躺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才会显得意义非凡。
但铁骇涛只是匆匆一瞥,并未过多去思考猜想。因为他正急着去找在这酒楼里表演傀儡戏的姬老头。
姬老头游历江湖数十年,熟知武林中近五十余年来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恩怨往事。他表演的傀儡戏便是将这几十年来武林中斩不断,诉不清的恩怨情仇,杀戮斗殴,重现给数十年后的武林后辈观看。
铁骇涛刚刚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正好迎面撞上刚转角下楼来的酒楼伙计蒋四。
“嘿,铁核桃,你怎么到现在天黑了才来?大肠和猪肝呢?今上午怎么没给我送过来?酒楼要用呢!你知不知道今天酒楼来了笔大生意,急着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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