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磊这时候,已经在乡卫生院的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了,此刻刚刚醒来,头痛欲裂,浑身软绵绵的。
让他躺在医院里的,是一瓶白酒。
让他喝下一瓶白酒的,是鲁秀莲出嫁的消息。
齐磊是昨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比赵振华早了一夜。那时候,齐磊正在家里,跟姐夫周大勇喝酒。
齐磊的父亲早逝,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田地分得多,吃饭的嘴巴多,劳动力却严重不足。姐姐齐红云和姐夫大勇,是来帮齐磊掰玉米的。齐磊也跟着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坐上桌子,端起酒杯就和姐夫对饮,三下五除二,各自三四两白酒下肚。
这时候,村前传来结结巴巴的一段炮竹声。
齐磊伸着脖子,从窗口向外张了一眼,随口说道:“不年不节的,谁家这时候放炮仗?”
“你不知道吗?前头强文家的秀莲结婚了,明天是正日子,现在放炮仗,应该是男方来送‘门缝大帖’。”母亲兰玉芝说道。
这一带的习俗如此,成亲前一晚,男方要向女方父母递上拜帖。这个拜帖,一般都从门缝里塞进来,故而叫做门缝大帖。大帖里面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还夹着现金,如果女方对大帖里面的金额满意,就会开门。如果不满意,就会磨蹭半天不开门。
“秀莲结婚?”齐磊蹭地一下跳起来,瞪眼问道:“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姐姐红云笑道:“你是人家什么人,人家结婚,为什么要让你知道?难不成鲁秀莲结婚,还要请示你,下帖子请你去喝酒?”
“是啊,秀莲结婚是很快的,前两天都还没听说……今天上午才听说的,嫁在县城里,听说男家很有钱。”母亲玉芝也说道。
齐磊一口干了杯中酒,想了想,忽然起身向外走,说道:“你们吃饭,我去小店买包烟。”
“齐磊,我这里有烟啊!”姐夫周大勇急忙叫道。
可是齐磊已经出了大门,大步而去。
齐磊家住北庄东组的后面一排,西头第三家。鲁秀莲住在东组前面一排,东头第一家。两家同属于东湾一组,相隔一百五十米左右。
出了家门,齐磊大步流星,奔着鲁秀莲家的方向而去。
路过开代销店的堂叔齐良柱门前,齐磊忽然回身,钻进齐良柱的家里,叫道:“三叔,三婶,拿瓶一级白给我!”
所谓的一级白,就是‘一级白酒’,一块五一瓶。在散装酒一统天下的乡村,一级白这样的瓶装酒,是土豪的奢侈品。
“哎,来了!”齐良柱的老婆正在灶下烧火,急忙擦擦手跑了过来,从货架上拿酒,一边笑道:“齐磊,怎么这大晚上的,来买酒啊?发财了呀,买瓶装酒?”
“我姐夫来帮我掰六谷,家里酒喝没了。”齐磊说道。
“行,拿着吧。”三婶将白酒递了过去。
“记个账吧三婶,我没带钱。”齐磊接过酒瓶转身就走。
“哦……知道了。”三婶半天才回过神来,答了一句。
齐磊提着酒瓶,来到黑暗处,牙齿咬开铁盖子,猛地灌了几大口。
然后,齐磊又把白酒倒在掌心,满头满脸地抹了起来,把自己弄得酒气冲天。
他要去鲁秀莲家里闹事。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过去才几天?她鲁秀莲居然要嫁人了,这还了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闹事!
根据齐磊在县城读书几年的经验来看,凡是闹事的人,首先要有气势,对方才会怕你。
气势上压到对方,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齐磊只有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上秤也就一百斤的分量。他知道自己气势不足,所以借着酒气来弥补。
齐磊也想过,拉上赵振华,一起杀去鲁秀莲家里,兴师问罪。可是齐磊又觉得,振华这个小白脸,一定没胆量,找他也是白找,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
还是单刀赴会,显得更有气势。
于是,浑身酒气的齐磊,提着酒瓶子,边走边喝,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鲁秀莲家的门前。
秀莲家的门紧闭着,屋里亮着灯。
门前场地上停着一辆面包车,两男两女四个人,提着竹篮,挑着稻箩,门神一样站在鲁家大门两边。
齐磊只认识其中一个妇女,就是前村的职业媒婆郝国兰。
“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的?”齐磊横冲直撞而来,粗着嗓子问道。
“吆,这谁呀,喝了这么多的酒?”郝国兰凑过来,盯着齐磊的脸看,随后咧嘴笑道:“哦,齐磊啊!”
齐磊一瞪眼,故作不认识,问道:“你们干什么的?哪、哪来的?在我们、我们……村子里干什么!?”
郝国兰咧嘴笑道:“齐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葛庄郝国兰呀,和你妈妈是表姐妹,你得叫我一声表姨娘。”
“表、表……表,那个……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齐磊踉跄了一下,又竖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白酒。
“你娃喝多了,别喝了。”郝国兰拉了齐磊一把,又说道:“秀莲明天结婚,我们是来下门缝大帖的。门缝帖子塞进去了,等着开门呢。”
“等着开门?行,我来帮你!”
齐磊又灌了一口酒,忽然抬起脚,在鲁家的大门上砰砰砰地猛踹,使出吃奶的劲,扯着嗓子吼道:“鲁秀莲——!你快活了,人家来接你做新娘子了!开门啊!早开门早做新娘子,嫁到县城去,吃香的喝辣的,吃金的屙银的,天天踩着小皮鞋,脚底板都不沾一滴东湾村的土,你快活了,还不赶紧开门?!”
郝国兰吓了一跳,急忙从身后抱住齐磊,拼命地向后拉扯,叫道:“齐磊你酒喝多了,别闹,快回去睡觉!”
“拉我干什么?放开我,我帮你们叫门,让鲁秀莲早早跟你们一起去结婚!”齐磊大吼大叫,奋力挣扎。
可是齐磊这一百斤的汉子,沦陷在郝国兰肉嘟嘟的温暖怀抱里,竟然挣扎不出!
与郝国兰同行的三人,也急忙上来拉扯。
“放开我!”齐磊酒气上涌,脑袋猛地向后一撞,嘭地一声,正中郝国兰的鼻子。
“哎呀——!”郝国兰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来,两手立刻被鼻血染红。
齐磊终于挣脱出来,再次冲向鲁家的大门,拍着门大吼:“鲁秀莲你出来,上花轿了,做新娘了!人家大老远来了,你把人家关在外面,像话吗!?我们东湾村人,有你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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