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轻轻吟唱:“昨夜雨疏风骤……”
她还留着对刚刚那篇“诫子书”的印象,与小令相比,诫子书的神意饱满,无可挑剔,远远胜过小令。但两者笔迹,则是一脉相承。
哪有什么为了喝酒卖字的先生,分明就是周相公。
她想着当时刚葬了双亲不久,家中一贫如洗的少年,怀着怎样心情,写出这样安静舒适的小令呢?而他写小令的原因,肯定不是为了喝酒。
早先见周清吃早点的做派,看来小时候也是锦衣玉食的。
只是家道中落,父母双亡。
要不是周清争气,此刻怕是沦落到乞丐的地步。
在那样的处境下,周清写下了小令,换来一点去参加道试的本钱。
那段日子里,其中少年郎经历的苦楚艰辛,岂是外人所能知晓。
她一想着,都有些莫名的心酸。
当然做生意不是能感情用事的,林小姐继续开口:“爷爷,周相公如此才华,过两年乡试高中也不稀奇。”
“即使他做了举人,那距离知县都还早着。只是确实地位不凡了。”林员外当然承认这一点。
他不否定周清的才华,反而同样看好对方。
只是见惯人心险恶,知晓不能将官场中人或者潜在的官场中人,一开始的胃口就喂得太大。
林小姐道:“爷爷,现在世道渐渐乱了。周相公做了举人,则和一般的举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
“周相公还做过胡村的塾师,此事惊动过陆提学。”
“他确实有陆提学这位贵人赏识。”
林小姐摇摇头,“爷爷,周相公做了举人,他最大的助力便不是陆提学而是整个胡村。”
“胡村?”
林员外神色凝重,突然意识到孙女说的没错。
一旦周清中举,他在江州城没有亲故,那么胡村的村民必然向其大量投献土地依附人身。
而胡村的团结和好勇斗狠是出了名的。
从刚才胡屠户那个浑人来看,可见一斑。
“胡村的胡,就是胡来的胡。”这屠户,居然有胆按着杀猪刀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在商言商,周清找这样的滚刀肉是找对了。
这样的话,周清自己是说不出口的,估计想都不会想,有失读书人的体面。
另外,如此说来,周清中举,天然就有了地盘和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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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过胡村的塾师。
天地君亲师,这一层关系牢不可破。
周清和胡村简直是天然盟友。
而且林家经商,消息自然灵通,知晓胡村近来一直在扩张。一旦过两年周清中举,有人有地,又有官面身份,知州老爷都得让他三分。
届时周清反悔,不跟他们做五香丸的生意,林家也无可奈何。
说到底,林家没有男丁,聚不起人心,没人愿意为他们爷孙拼命的。
因此孙女才会让出五成五的利。
周清有超过五成的利,则是这桩生意的主导了。
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虽然账目上,林家还能做些文章。
可名义则不一样。
林员外叹了口气:“你是对的,爷爷老了,有些事也会犯糊涂。”
林小姐:“爷爷,周相公不是普通人,咱们早晚要屈居其下,现在让是让,往后让也是让,不如先让周相公多欠一些咱们的人情。咱们不差这些钱,但这些钱将来要买那样一位大人物的人情,说实话没可能。”
林家虽然豪富,却不是官宦之家。林员外自然算不得江州的大人物。
林员外:“自来少年英才,容易夭折,万一没那一天呢?”
林小姐笑道:“那也不过是损失一些钱罢了。”
林员外不由点头,也感慨自己老了。可惜孙女是女儿身,练不了他从观里带出来最厉害的功夫,否则林家怎么可能败落。
他见孙女对周清很上心,心里也挣扎地冒出一个念头来,香火有那么重要吗?
将来多生几个孩子,留一个姓林便可以了。
只是……
终归是不同路的,在他有生之年,还是找个能压得住的人来给林家传宗接代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否则引狼入室,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
…
庭院里,大桑树下,凉风习习。
胡屠户颇有些眉飞色舞。
他平生还是头一次,孤身一人干下这样的大事。他说到后面,不好意思道:“小周先生,不怕你笑话,我当时走出林府大门,腿其实都是软的,转过林府外的巷子,当即便坐下了。”
周清微笑道:“胡大哥,你已经很厉害了。换我是你,未必见得比你做得更好。”
胡屠户:“小周先生,其实哪里是我的功劳。林府敬你。”
他清楚要不是林府敬着周清,任凭胡屠户如何狮子大开口,多么混不吝,林府也不会应下的。
周清心想:“他们敬我不假,也敬胡村。”
敬胡村自然不是因为胡村的胡是胡来的胡,而是一旦周清中举之后,胡村攀附他,州县里立时就会崛起一方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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