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卯时。
文武百官从寅时起就在太和殿外等候,今日是外国使臣觐见的日子,谁都不敢懈怠。
太和殿是宛国皇宫的第一道屏障,据说也是风水最好的一块土地,坐北朝南,同时居最高位,东可直观星宿和晨日。
若是于正午时分站在保和殿仰望太和殿,能隐约看到殿顶泛出淡淡紫色,所谓紫气东来,大抵就是这样来的。
宫钟敲响,文武百官从左右两侧的太和门依次进入,中间的门自然不是他们可以走的。
百官入殿,按照官阶各自站好,官阶最高者站在最前头,文官居左,武官居右,虽然人很多,晃动间却一片肃静。
“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跪迎圣驾,声音响彻云霄,惊起无数雀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荣亲王以亲王之尊,享有特权,只需半膝下跪,这是宛国开国以来就定下的规矩,亲王,自然同旁人不同,既亲近皇帝,又臣服于皇帝。
“众爱卿平身。”邵卿洺剑眉斜飞入鬓,星眼淬墨,宛如黑夜中的雄鹰,举手投足间,睥睨九天,好一个气势惊人的少年天子。
“谢圣上。”
邵淮安同皇帝站得最近,一抬眼就能看到皇帝衣袍上的龙纹,可自己身上绣的却是蛟纹。蛟无角,且不会飞。但蛟历经千年即能化为龙,一飞冲天。而自己就是那尚未成形的龙,他相信这一日不会太久了。
邵淮安眉眼一扫,发现李安身边站着个小太监,身材瘦小柔弱,身上深蓝色的太监服晃晃荡荡的,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肤色略黑了些。
邵淮安再仔细一瞧,顿时看出些端倪,这名小太监不是熙宁,还能是谁。
他微微一笑,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不过,也确实只有熙宁才能干得出这事。
熙宁看遍宫中藏书,向往大千世界,原本想着出宫后要去一一验证,可惜未能成行。但通过今日的机会,一睹各国使臣的风采总是可以的吧。
她如今已是娉婷少女,只能束起胸,换上大一号的太监服。还用黄粉遮掩住脸和脖子本来的肤色,细心如她,连手上都没忘记涂一层。
万事准备妥当,可熙宁还是有点担心。邵卿洺可不知晓自己偷偷入朝堂的事,万一出了什么事,李公公作为自己的帮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邵卿洺发现一道视线一直往自己这个方向扫来,不由蹙眉,谁敢直视天子,不想活了吗?凝眉注视,正好同荣亲王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邵淮安倒是知趣,马上低眉敛目,不敢造次。
可自己有什么好瞧的,邵卿洺想想不对劲,眼角余光一瞥,头皮发麻。并不是不满熙宁私入朝堂,而是她这身衣服,自以为遮住了曼妙曲线,可这样的装扮别有一番风情。若不是还在上朝,邵卿洺真想马上把她抱回乾清宫,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美。
好在群臣都恭敬地低着头,只有那不知死活的荣亲王。
回头再找你算账,邵卿洺狠狠瞪了邵淮安一眼,只可惜他并没有瞧见。
“圣上有旨,宣赤烈国使臣觐见。”
“宣琉璃国使臣觐见。”
“……”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传出去很远,随后每个玄口都有人连续传唤,连绵起伏,不绝于耳。
在群臣入殿后,各国使臣也卸去一身的刀剑和盔甲,等待皇帝的召见。
宛国因为地理环境优越,土地丰饶,百姓安居乐业,在诸国中一直处于最强势的地位。赤烈等国素来同宛国交好,早就签下永不入侵的文书,每年年岁,都会派使臣带上贡礼,献给天朝最尊贵的人,愿国泰民安,永无战乱。
“赤烈国使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琉璃国使臣参加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熙宁隐在大殿左侧斜角处的红柱子后头,好奇地打量下面的使臣。
听闻赤烈国人好武,就连女子都不例外。而在宛国,女子可是养在深闺的,别说习武,抛头露面都很少,更别提上马骑射,捕猎杀敌。这都是不敢想象的事。
熙宁按奈不住好奇心,探出半个脑袋,只见赤烈国的使臣皮肤黝黑,不知道女儿家是不是也都这么黑。熙宁曾在书中学到一个词,叫黑里俏,想必用来形容赤烈女子,最为合适。
只听赤烈国使臣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圣上,我赤烈国好武,国主特意命人用千年难得一见,从天而降的玄铁打造成兵刃赠与圣上,赤烈愿与宛国永享万世太平。”
他嗓音宛若铜钟在敲击每个人的心头,文武百官都恨不能捂上耳朵,却不得不忍着。
而邵卿洺却毫无反应。
他看着赤烈国使臣的口型,只是他们说的宛国话带有浓重的口音,他无法辨明。
是的,在这关键时刻,他的耳疾又发作了。
邵卿洺现在能确定自己的耳朵真的出了问题,之前装聋,恨不能昭告天下,好以此留下熙宁,以及趁此机会将有不臣之心之人一网打尽。
如今,却要想尽办法隐瞒事实,且不可在此时露了怯。他看了李安一眼,李安却没能明白邵卿洺的意思,还以为他是故意的。
赤烈国使臣又大声说了一遍,“圣上,我赤烈国特献上千年难得一见,从天而降的玄铁打造成兵刃赠与圣上,赤烈愿与宛国永享万世太平。”
邵卿洺还是无动于衷。
熙宁心道,怎么回事?圣上虽年轻,但向来有城府,可以用计留下自己,应付老臣,但怎么可能在各国使臣觐见时装聋作哑。这有损国体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熙宁想起前些日子花瓶一事,一颗心紧紧揪在一起。
无论如何,都要先帮圣上解围。
邵淮安之前从各方打探邵卿洺的耳疾,可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他耳不能闻,这八方朝贡永世交好的时候发生这种事,不是真聋还能是什么。
他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已是波涛翻涌。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今日之事一出,解浩海那边,可依计行事了。
他静静看着邵卿洺出丑,如果事态能继续发展下去,他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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