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江口。
江北溃逃至此的禁军士卒,挤满了方圆六七里的区域。
在渡口码头,还有周围的山丘上,禁军士卒或坐或卧,人挤着人的背靠在一起。
这时,狼狈的明军士卒,早已经没有了身为朝廷禁军的骄傲,许多士卒怀抱着火枪,背靠着同伴,目光呆滞,神情凄惨。
大铜山粮仓被清军烧毁后,明军各部仓惶南撤,逃到这旧江口,整整一天,粒米未进,加上大冬天的,天气寒冷,帐篷都没有,寒冷和饥饿撕咬着溃兵,消磨了他们最后一丝意志。
李过坐在渡口码头一个木箱上,身形狼狈,他盔甲破损,头发散乱,几乎遮住了他的脸庞。
在他的周围,则是同样狼狈的标营将士,各人挤着一起,四周却鸦雀无声,似乎谁都不想说话,也不想提起这场惨败。
这时,坐在木箱上的李过,环视四周一眼,面沉如水。
他本来驻防于凤翔府和庐州府,防御清军,但是朝廷却给他下令,令其率兵堵截浙军进攻南京。
在出兵之前,李过便给朝廷上书,声言大军需要防备清军,但是内阁和皇帝,却下旨,令其必须赶至扬州,阻击浙军过江。
李成栋、张名振是浙系名将,皇帝下了调令,李过只能带领主力,赶到扬州与浙军对持,而这样一来,便造成了原本的防区空虚,给了满清可趁之机。
阿济格趁着淮河结冰,大军南下,轻骑突进,留守兵马根本无法抵挡,而由于兵力不足,淮江防线漏洞百出,清军轻骑突进,突袭大铜山粮库,造成了这场惨败。
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朝廷指挥和决策失误,这场惨败完全可以避免。
一时间,李过看着周围将士的凄惨模样,内心不禁一阵愤慨,朝廷有堵阁部那样的能臣不用,为何偏偏重用何腾蛟一猪。
“国公,吃点吧!”盔甲残破的郝摇旗,一手吊着绷带,一手端来一碗稀粥,递到李过面前。
李过抬头看了郝摇旗一眼,却摇了摇头,“我着实没有胃口,分给将士们吧!”
“国公,大军被困在旧江口,鞑子必会进攻,还是需要吃一点东西,才有力气应对啊!”郝摇旗叹气道。
李过看了看四周,大军仓惶撤退,粮草辎重全失,十多万大军很快就会将仅剩不多的粮食吃光,届时他们还能撑多久?
现在十余万人,挤在着狭窄的弹丸之地,前方是滚滚长江,周围是清军的连营,大军陷入绝境,就算清军不进攻,大军最多再撑几天,就会全军崩溃。
必须要想办法才行,李过从郝摇旗手中接过粥碗,仰头几口,便喝了个精光。
热腾腾的稀粥入肚,令他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温暖,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这时,在溃兵外围,几名神情狼狈的溃兵,却带着一名,身穿长衫,头戴满帽,身批着貂皮大氅的清瘦男子,穿过人群,往码头走来。
那清瘦的男子,边走边看,见四周明军士卒凄惨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这时,领头的溃兵将领,先一步到了李过身前,行礼道:“国公,鞑子派使者过来了!”
李过早注意一行人,他目光看着那人,三十多岁,文人打扮,皱了皱眉头,还是挥手道:“让他过来!”
清军入关已经十余年,剃发改制杀掉一批人后,剩下的人,基本都已经归附于清廷。
在明朝的统治下,北方连连战乱,流寇横行,若不是清军入关之初,统治残暴,北方百姓根本不怀恋明朝。
这两年来,北方安定,满清逐渐改变统治策略,加上南北议和,明朝放弃了对北方数省的宣称,等于放弃了北方百姓,更是伤了不少北地绅民的心,使得如今北方不少人,逐渐改变观念,不再将隆武朝廷当做朝廷,而是将满清视为正统。
明军士卒闻令,将刀剑一收,将清军使者放了过来,他走到李过身前,也不行礼,而是直视李过,微笑道:“久闻李国公大名!”
李过眼睛眯起,冷声道:“鞑子让你这条狗来做什么?”
清使闻语,脸上露出不快之色,不过随即却并不在意的道:“特来做说客,活李国公和十余万将士的性命!”
李过忽然笑道:“李某人,原为贼,得陛下不弃,不计前嫌,委以重任,你以为我会背叛陛下,背叛大明吗?”
使者笑道:“李国公,明朝皇帝刻薄寡恩,哪里比得上本朝圣主!从远的说起,明太祖做了江山,怎么对待有功之臣,想必国公也知道。若是这离得太远,便从近处说。当年孙传庭战死潼关,崇祯皇帝不仅不给追封,还怀疑孙传庭潜逃。而如今的隆武朝廷,朱以海和浙军为隆武朝廷立下汗马功劳,隆武皇帝又是怎么对待浙军?从这些事情,国公难道看不出来,明朝皇帝的刻薄?国公觉得被隆武皇帝重用,不过国公对隆武皇帝有用罢了。若是一旦无用,鄙人可以保证,以明朝皇帝的习性,必然容不下国公。他们连浙军都容不下,还能容下攻入北京,逼死崇祯皇帝的顺系吗?”
李过听着清使的话语,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清使见此,不禁继续笑道:“国公,为了自身,还有为了十余万将士考虑,不如投降大清!”
李过并不答话,清使继续加码道:“国公,当年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投靠大清,我太宗皇帝,立时封三人为王。大清军入关,摄政王又封吴三桂为平西王。明朝皇帝,岂有这般大方。当然国公可能会说,那郑芝龙投靠大清,不仅未得封赏,反而遭受软禁,但那是郑芝龙怀有异心,想要割据福建,若是他如三顺王和平西王一般,真心为大清效力,早已封王。国公只要真心归降大清,英亲王说了,可保留国公爵位,手下兵将自成一镇,与平西王相仿!”
不得不说,阿济格派来的使者,能说会道,是个人才,说出的条件也非常诱惑。
清使说完,目光盯着李过,自信满满的等待答复。
李过却冷笑一声,“汉人与蛮夷之别,在于我们有信有义,顺军在绝境之中,得陛下招抚,视为心腹,本帅岂会因尔几句,便背叛陛下。况且,即便本帅走投无路,为何非投蛮夷,惹人唾骂!”
说着李过手指往江面一指,“江上就是浙军水师,本帅就算投降浙军,也不会投降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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