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华只是神的世界中的芸芸众生之一,就像正常世界中的普通人,并不清楚世界诞生的原理,运行的规律,但易冷就善于从不起眼的细节中见微知着,他和白泽华聊了半天,对神的世界有了一个模糊的大致印象。
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几乎没有差别,就是模仿现实世界搭建的,只是一个简配的现实世界,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建造一个完全模拟仿真的世界需要海量的数据和算力,神的经济和技术水平暂时还撑不起来。
比如白泽华在死后,发现自己身处加勒比海上的一座风情旖旎的小岛,岛上只有一家酒吧,老板和顾客都说西班牙语,迷人的混血女孩一勾就走,在海边的高脚茅草屋里共度良宵。
这是白泽华梦想中的惬意生活,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硅谷创业,三十岁之前财务自由,然后退休在加勒比过这样的日子,活着没实现,死了倒实现了。
但是时间一长,白泽华就知道这一切都是虚拟的,酒吧老板永远只会说固定的几句话,这个岛走不出去,没有船没有飞机,却永远不缺乏食品饮水,岛上的几十个人,除了自己,全是NPC。
“海里只有三种鱼,两种海草,可见构建这个世界的时候有多潦草。”白泽华说,“我曾经下海游泳,一直向前游,你知道人死了是不会累的,但算法告诉我,该累了,于是我就沉入了水底,却又淹不死,因为程序里没有这个,最终我只能回到岛上,那一刻我知道,大海是没有尽头的,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么一个岛。”
永远蓝天白云,无风无浪,雪茄金枪鱼朗姆酒混血妞的日子过了四年,白泽华的世界才发生改变,小岛的码头上来了一艘船,他终于可以去其他地方了。
“这四年,你没发疯么?”易冷想到自己曾经的牢狱生涯。
在监狱里的四年,和在游戏里的四年,本质上差不多,只是监狱的大小,生活的质量有差别。
白泽华摇摇头,他没觉得腻歪,也没觉得痛苦,最离谱的是他也没感觉到兴奋快乐,死后他就无感了。
这也很正常,人的肉身不在了, 没有肠道菌群,没有激素分泌,没有多巴胺和内啡肽,只剩下记忆,白泽华只不过是一个高级的NPC而已。
这是白泽华的原话,但他接着说:“但是在你们现实世界,谁又不是个NPC呢,一百万人里,最多只有一个人是拿着主角剧本的,那满大街的人,逛街的散步的谈恋爱的送外卖的,他们每天衣食住行,喜怒哀乐,哪怕是做出一点点的成绩,其实不过是为这个世界增加了一点点的数据量而已。”
这话说的易冷都没法接了,合着我们活的都没意义,干脆死了算了。
白泽华自嘲地笑笑:“可能是我这个人境界不高吧,无欲无求,不贪不嗔,这种状态本来是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可我却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还挺感兴趣的,有什么办法能过去玩玩么?”易冷说,“当然,是在我还活着的情况下。”
“没可能,我认识的非NPC,都是去世的人,无一例外。”白泽华当即断了易冷的心思。
“那都是些什么人?”易冷迫切想了解神的世界,哪怕是最无关紧要的细节,也能分析出有用的情报。
“三教九流都有,有大学教授,有社科院学者,有工人,有工程师,我就认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干了一辈子建筑师,退休后还被返聘,最后积劳成疾,算是活活累死的……”
这次和白泽华的对谈持续了几个钟头,基本上都是白泽华在说,易冷在倾听,大概是在那个世界能遇到的真人太少的缘故,小白倾诉欲很强,易冷也似乎得到了一些想要的信息。
次日,易冷按照白泽华只言片语的信息片段,找到了那位退休返聘活活累死的建筑师,这个人叫李达杰,南泰农村人,八十年代的建工中专毕业,分配到江北市第一建安公司当技术员,单位倒闭后自谋职业,跟着包工头干建筑。
调查要讲究方式方法,易冷弄了一本记者证,戴上眼镜,穿上摄影马甲,冒充某报社的记者,在做一个“感动中国的劳动者”专题访谈,其中一个子项目就是弘扬表彰那些默默无闻已经去世的劳动者。
第一站是李达杰的原单位,一家民营建筑公司,同事对老李的人品赞不绝口,都说他一辈子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是单位里出了名的老黄牛。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命运多舛,摊上个不争气的赌棍儿子,所以经济情况一直不好,累到得了绝症也不敢告诉家人,等他去世后大家才知道,李达杰为了给儿子还赌债,把自己的遗体都卖了。
“李工现在怕是已经是医学院的大体老师了。”同事叹息道。
易冷又找到了李达杰的家属,他没兴趣管赌棍儿子的死活,只想知道李达杰脑子的下落,花了一条烟的代价,获取了李达杰签署的“捐赠”文件,遗体实际上是卖给一家医疗慈善机构了,这家机构和几年前被查封的“飞基金”有点关联,但并未受到牵扯,仍在正常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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