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一道菜端到了尹氏夫妻面前,
其中便有那道他们甚是好奇的芦笋炒百合。
翠绿的芦笋,洁白的百合,芦笋裁成片,百合按着瓣数撕下,没有一点破皮或是损坏的地方。大火烹制出来的颜色依旧鲜艳,和刚摘下时候无甚区别——不如说,表面那一层薄油反倒是衬托的愈发诱人了。
“这就是芦笋?”
尹氏夫君先动了筷子,将那刀裁成椭圆形薄片的芦笋夹起一片来,
白锦儿练了这么些年的刀工总算是有了成效,
那芦笋切的虽大,却薄,夹起来看晶莹剔透,似是能看见后面的物件似的。
那叫百合的东西他却也没见过,
只是听名字,约莫是什么药材,他不消出口问,不然显得他太短见识了些。
“正是,郎君娘子尝一尝可合胃口。因今日气燥,故而我盛了粥给二位,还是吃粟米饭,去换也不打紧。”
“不必了不必了,粥便好,小娘子思虑了。”
除了粥,白锦儿还给他们上了一碗热汤,以及一碟干蒜羊肉;煮熟羊肉切成了细细的细条,配上炸的干的蒜粒,甚是下饭。
男子将筷上搛着的芦笋送入口中,入口味道清甜,是从前尝过的菜蔬中没有的味道;这样新鲜的玩意儿最是要少作,烹调的步骤多了或是放的佐料多了,反而失了原本的清味,亦没有那种,
风雅之趣?
百合不脆,面似的绵软香甜,一并子吃了,竟不知道究竟是芦笋的甜,还是百合的甜——两味并和,恰如琴箫协鸣,好不合趣。
“如何?”
白锦儿本是不想问,只是看着男子吃完之后咂摸滋味琢磨的摇头晃脑的样子,大概是有什么评语想说,
她也就顺这个情,抛了个话头出去。
“嗯——”
果不其然,听见白锦儿问,男子发了个长音,恰似是要出一番长篇大论出来的模样,
“味道清新爽脆,确实是一道好菜。与甄统领家所做的那道清焖秋葵,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比不上,但也是很好了。”
“郎君折煞了,”白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得了白锦儿这句话,男子显然挺满意。瞥见尹氏一直没动筷子,男子心念一动,便给自己的妻子搛了一筷子。
“怎么不吃,”
尹氏看了他一眼,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来,
“这是要吃了。”
白锦儿看看这夫妻俩,含笑着就要站起身来,
“两位慢用,有什么事情叫我便是了。”
“哎且慢,”
谁知男人忽然开口,叫住了正欲离去的白锦儿。
“白小娘子且慢,我有话要同你说。”
“嗯?”
白锦儿住了动作,又坐回了刚才坐的地方。
“郎君要同我说什么?”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双手放在膝上,
“不瞒小娘子说,这次我来,却是有事要同小娘子说。”
“郎君请说。”
“我知内人当时同小娘子租此铺子,一年只要一千八百钱租金,虽是当时定下的,但毕竟经商谋万金,谁出来做事,不是为了个利字。
我们这铺面虽然是不大,但地段甚好,你看这来来往往的都是客,若是铺面再稍大,怕没个三五千百,也是盘不下来的。故而这一千八,属实是低了些。”
听见男人这么说,白锦儿一挑眉,
“这么说,郎君是来,改要那租金数目的了?”
男人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盘碗,不过脸上那让人觉得奸诈异常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白锦儿也不着急,
她盘腿坐着,脸上神情不改,双目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语气不卑不亢地开口:
“郎君方才说的虽然不差,可这事情,我并不能答应。
一如郎君所言,经商谋万金,可郎君亦知道,无论是做人还是经商,诚信二字最要紧。租铺子时,我与娘子曾下契,上面白纸黑字写下来租金几何,租几年月,亦是呈市监令鉴过的。
既然是已经坐定,又怎么有随意更改的道理?便是我依,怕市监那边,也是不依照的。
自然,若是郎君硬要毁契,那我这里没主意,我们就只能上西市署言明禀告了。”
虽说是第一次遇到事情,但白锦儿可不是第一次和这种人打交道了。她一新世纪来的人,大学学的专业也与经济有关,这么点常识,一定是有的,
早先尹氏说不用立契,也是她坚持着,一定要有一式两份书面的文件才行。也是她坚持着,将文书还特意拿去西市署那边下了订正。
就是为了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有个凭仗。
白锦儿当自己说完这些,想男人会恼羞成怒——尹氏是个急着挣零花钱心里没计算的人,她这位夫君,看着可不是这种好对付的人。结果一番言语下来,男人的表情竟然没什么改变。
“原是如此,
既然是我家订下契,岂有我家来毁的道理。刚才我所说的,小娘子只管忘记便是。一年租金还是照契约上所说,一千八百钱,再外了不说,这两年间改钱换期之事,断不会再提。”
说罢,男人果真拿起了筷子之后,就招呼着妻子尹氏吃桌子上的饭菜,只字不提刚才要涨租金一事。
不仅白锦儿,就是尹氏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不过她不是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既然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白锦儿当然乐得承这个情。
“郎君娘子慢走啊——”
走的远了,尹氏才将自己肚子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夫君,怎么你说了要租金,后面又不要了?虽说咱们是订了契不错,但西市署里咱们也有认识的,硬是要较也不是……”
“我本也不是为了那点子租金来的,”男人语气平淡,打断了尹氏的话,
“我只是瞧那姑娘伶俐,便想试一试,看她是不是真的有看上去那么的伶俐。这么一试下来,
你能给她一千八百钱就把铺子租了,我也可以理解了。”
“这姑娘倒真是精明的,听她说今年只十七,实在是叫人看……”
说着说着,尹氏脚步忽然站住了;她原是抓着男人衣角的,这么一带,就把男人也拽了停住了,
“不对,我怎么觉着,你刚才那话是在骂我呢?”
男人嘴角又勾起了那种白锦儿觉得阴险狡诈的笑,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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