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很用功。每日下学后,早早的将功课写完,然后帮芽姐磨豆子。
芽姐煮豆浆的时候,小南便在灶膛边烧火,借着灶膛微弱的火光看书。
为了省下书本费用,小南借了私塾里其他孩子的书本,没日没夜的抄。私塾里的束修不便宜,若是供午餐,还得更贵些。
小南每天揣上两个馍馍,包上一点咸菜。其他人都去饭堂吃饭的时候,唯有他一人守在书堂里背书。
芽姐说,咱们有钱的,你和别人一起吃吧,供得起。
小南只摇摇头,说要将钱省下来,给芽姐买大房子。
芽姐失眠了好几日。
一路逃荒的日子,让她变得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活下来,全然不管他人。可小南的出现,让她原本那么狭隘的心思越发的淡了。
之前带着小南,只是怕他将他们从尸体上搜罗钱财的事情说出去,等跑的远了些,可能也会提出平分了那些银钱。
可是芽姐等到现在,都没等到那句平分。小南甚至提都没有提。
一路上跟着她风餐露宿,脚底磨出了血泡,都不曾抱怨过半分,咬着牙走路,连疼都不喊一声,只紧紧的跟着她,吃饭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干粮只敢拿半个,任芽姐怎么说,都不肯再拿,生怕芽姐一个不高兴,扔下了他。
记忆里,那个走失的弟弟的身影早已模糊,偶尔想起的时候,却渐渐与现在的小南融合。
晨起的时候,芽姐看着自己屋子门口早已打好的温水,笑着在心里释怀,可能是天意吧,让她丢了一个弟弟,又让她捡到了一个弟弟。
小南性格倔,只带干馍馍和咸菜去上学,不肯在饭堂里吃饭。
芽姐便每日踩着点去送饭,盯着他将饭菜吃完再走,无论小南怎么推辞都不听,执意走好远的路每日送饭。
小南不愿意芽姐劳累,最终还是答应在饭堂里吃饭。
芽姐知道,小南不肯买纸写字,私塾里发的纸张,也只肯在书考的时候舍得用,其他的时间都是自己拿个木棍,蹲在家门口的泥地上写写画画。
芽姐便在晨间卖豆腐的时候,托人买了好些纸张,和小南说,这纸张若是放久了,便会发黄发霉,届时只能当柴火烧了。
小南这才肯用,极为珍惜。
冬天里,天黑的早。小南总捧着书本,跑到邻居家的门缝边上借光看书,回来的时候,双手脸颊俱是冻的通红。
芽姐便买了油灯,添了炭火。不顾小南的反对,将碳炉子放在小南的房间里。
只说小南若是不用,便扔出去。
小南便再也没有去邻居家的门缝里看过书。
若说小南是个倔驴,芽姐便是能制服这头倔驴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小南治的死死的。
这年,芽姐及笄了,本也没当回事,穷苦人家的孩子,哪会在意这些。
可原本因为营养不良而推迟的葵水,却在这时汹涌而至。
芽姐疼的直打滚,小南吓的惊慌失措,在床边看着腹痛不已的芽姐泪眼婆娑。
私塾也不去上了,跑到镇子上的医馆里将大夫拉了回来。
大夫发的衣襟被扯的松散,到了以后只看了一眼,又把了脉,捻着胡须说无妨。
又唤了隔壁的婶子,低声交代了两句边走了。
婶子会意,见芽姐下半身都是血,便将小南推出门去,准备给芽姐换身衣服。
谁知小南硬是扒着门框不撒手,硬要陪在芽姐身边,最后是芽姐出声让他回避一下,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关上门,守在门口。
那婶子一面给芽姐换衣服,告诉她葵水该怎么处理,一边感叹着:你们姐弟的感情真好。
芽姐脸色苍白,却笑的很是开心。
婶子临走的时候,又嘱咐了门口的小南几句,只说这几天别让芽姐碰凉水,多吃点热乎的东西,也别受凉,别乱跑。
小南听的认真,他虽然不知道芽姐怎么了,可大夫说没事,婶子也说没事,只说是女孩子都会如此,似懂非懂的,但全部记在了心里。
他想私塾请了假,整天在家守着芽姐,连如厕都在门口守着,给芽姐洗衣服,做饭。
又找隔壁婶子换了鸡蛋,红糖,给芽姐煮了红糖水。
芽姐缓了两天,只说自己没事,让小南快去私塾。
一向听话的小南却在这时怎么都不听,直守到芽姐月事尽了,没有沾了血的衣服了,这才去上学。
尽管如此,小南也不许芽姐再沾凉水,洗豆子,洗衣服的事,他一人包揽。有时芽姐偷偷洗了衣服,让小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只闷着脸,将晚饭做好,端上桌,再给芽姐熬上一碗红糖水,往日里总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人,却一句都不吭。
芽姐知道,这是生气了,却也不会凶上一句,只有自己的方式诉说着不满。
那次真的把小南吓坏了,后来知晓了女子的月事后,便早早记下了日子,临近的几天,便自己去医馆里抓药,芽姐疼痛难忍的时候,早早的把药熬好,端过去,包揽了家里一切事宜。
隔壁的婶子常常羡慕的说:你这弟弟可真好。
芽姐笑的满足:是啊,我弟弟真的很好。
小南听说,后山上有种药草,止疼很管用,便瞒着芽姐偷偷去采,一个没注意摔了下来,芽姐闻讯去医馆的时候,小南正龇牙咧嘴的上着药。
记忆里,小南从不会喊疼,或者说,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喊疼。
芽姐在门口看的愣神,小南余光看到以后,连忙跳下了床榻,抖落着裤腿将脚上的伤口盖住。
大夫见状,还帮着小南说话,说是为了给芽姐采药草才摔下来的。
芽姐平静的走过去,将小南按回床榻上,接过大夫手里的膏药,给小南小心翼翼的涂抹着,又找大夫开了药方,买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仔细询问了将养的法子,这才回家。
路上,芽姐走的很慢,小南一瘸一拐的跟着,喏喏的说:“姐姐,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芽姐沉默的走在前面,听着小南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直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转身和小南说:“我是你姐姐,以后饿了,渴了,痛了,累了,要告诉我,你可以哭,可以喊,可以发脾气,因为你是我弟弟。”
小南红着眼睛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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