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眼前一亮,抬起眸子问他,“将军会帮我?”
那莽夫支吾道,“在兰台,我会帮你,没人敢欺负你。”
才亮起来的眸子顿时又黯淡了下去,那便还是不会拉她一把。
是裴孝廉想的太简单,真正能欺负她的人正是兰台的公子。若兰台的公子要欺负她,谁又能帮得了她呢?
但有这样的话在,她仍旧心里感激。
心事重重地起了身,谢过了裴孝廉,端着药碗回正堂时,那人仍旧在案前理政,只是一旁已经有了一碗汤药,此时正袅袅冒着热气。
小七不禁想,既有人专为他煎药,他又何必去为难她,定要她再去煎上一份呢?
真是歹毒。
不过是看不得她闲着,总要去给她找点事儿做罢了,好显得他才是高贵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奴仆。
她把药碗放在了案角,就要远远地退开。
腕间兀自一紧,竟被那人牢牢地扣住了去。
小七下意识地一挣,只觉得那人的手十分有力。真是奇了,一个受了内伤的人,竟还有这般大的力道。
她轻易便被这只手拉得跪坐下去,不由地想,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是一点儿胜势都没有的,却还是似被铁夹夹住的小兽一般去挣、去甩,忍不住凝眉叫道,“大公子干什么!”
她知道兰台的人称他公子,只有外人才尊他为大公子。
她如今也与外人一样,只叫他大公子了。
那人蹙眉低叹,声腔之中好似有万般的无可奈何,“小七。”
啧。
半个时辰前还叫她“魏人”,如今又叫“小七”了。
那人的眸光落到那碗汤药上,温和说道,“你的。”
小七心里一动,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呸。
他才不是什么君子,一个连谈判都不肯的人,一个动辄就生恼反悔的人,至多是个伪君子罢了。
是了,公子许瞻不过是个伪君子。
眼下那伪君子仍旧温和命道,“饮了罢。”
可饮了汤药又有什么用,养好了身子好做他的姬妾吗?
那她不肯。
她不肯,便只是垂眸坐着。
就好似于戎马之地,二人临军对垒。她不退,那人便要退。
你瞧,到底是那伪君子先退了一步,“我总会放他回去,你不必忧心。”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小七深谙此道。(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意为弱小的对战一方若是顽强抵抗,就会被强大的一方擒拿,继而成为俘虏。螳臂挡车式的自不量力只会招致毁灭性的打击罢了)
堂内寂着,那人披着大氅轻咳,炉火依旧很旺,小七也依旧低眉不答。
她不应,那人便一退再退,“小七,你也总会回家的。”
小七这才问,“大公子愿意放我走?”
那人望着堂外的青松凝思想了许久,她几乎以为他才出口的话又要反悔了。
他是上位者,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若他又要反悔,她亦是毫无办法。
那人分明神色愀然,却还是温和地笑,“等你养好身子,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就能走。”
好呐!
好呐!
实在是好呐!
小七的心怦怦狂跳,为他这个决定几乎要击节称叹,还要似他的谋士一般赞上一句“公子英明”。
她确信自己很快就能养好身子,必也很快就能想起从前来,这非但不是什么难事,简直是易如拾芥。
又想到那人既是个容易反悔的伪君子,她定要把他的话一笔一画地落到竹简上,才能放心托胆地将养身子,也才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兰台。
敌退我进,敌疲我打,因而小七步步进逼,“那大公子要写下军令状。”
那人定定地望她,默了片刻,竟果真取来一卷干净的竹简,提笔蘸墨,依言写了个清楚明白。
不止如此,还要步步进逼,迫他盖上大印,“没有大公子印信,是不作数的。”
那人微微点头,竟果真取下了腰间大印,只是迟迟不曾盖上去,抬头又问起来,“你不问问我,我有什么条件吗?”
狡诈。
敌进我退,强而避之,因而小七攒眉,“大公子说。”
那人语声平和,似是早就酝酿了许久,“在这之前,再不提他一次,再不许闹着回家,也再不提一个‘走’字。”
小七心里盘算着,这也并没有什么难的,但那人既提了条件,她便也不能不提自己的条件。
双方博弈也是兵法要术,后发制人亦能临机制胜。
小七肃色提议,“那大公子也不许再提什么姬妾的话,姚小七永不做人姬妾。”
那人竟也点了头,“我不再提。”
小七乘胜追击,“大公子应了就要写上去。”
那人没有犹疑,竟痛痛快快地应了下来,只是又道,“不许再称奴,也不许再叫什么大公子。”
他痛快,小七也痛快,“写上写上。”
于是原本一人的军令状,又变成了两人的盟约,绿竹黑字红印章,是做不得假的。
这一回的谈判算得上是称心如意,各自饮了汤药,总还算各自安好,但小七到底是个居安思危的人,依照那人的盟约又重新誊写了一份,照样要求那人盖了公子大印。
为防患未然,甚至还请了在兰台做客的章德公主进行公证,就不信那人当着章德公主的面也能撕毁盟约。
若果真还能撕毁盟约,也就太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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